“婆婆!婆婆!”江流儿的眼泪砸在婆婆嘴角的鲜血上,她已经吓得手足无措了,“婆婆你睁开眼睛,我是小江,我是小江啊!婆婆你千万不要死,你不能丢下我和小陵……那马车里的人是谁?我要杀了他!”
孟陵望着婆婆死气沉沉的脸,眼泪怔怔地从眼眶滑落。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不住地摇头,可那殷红刺痛了他的眼睛:“不……不会的……婆婆不会死的……我们还没有长大,好没有好好地孝顺她,婆婆怎么能死呢?婆婆!”眼泪越发汹涌,淌过的地方都似烈火灼伤般疼痛。
奔跑过来的杨七郎冲他们吼道:“还愣着干什么!快找大夫呀!”
江流儿顿时醒悟过来,她强忍着眼泪,自言自语道:“对……找大夫!找到大夫婆婆就不会有事了……”
“我来背婆婆,你们快把她扶起来!”杨七郎蹲下身子将婆婆背起,一行人急匆匆的奔跑在寂静的街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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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被火葬的那天,天空中飘着蒙蒙细雨。她那般安详地躺在火焰之中,感觉不到烈火焚烧的疼痛,也听不见江流儿和孟陵撕心裂肺的哭喊,完完全全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江流儿控制不住地大哭,她拼命地捶打杨七郎的胸膛,喊道:“都是你!都是你们!要不是你们我和小陵也不会一整天没回家,婆婆也不会出来找我们,她也不会被马车撞到……我不想看见你们!”
杨七郎也不还手,任凭江流儿的拳头如雨点般捶打在自己身上。他的心里很难受,那份说不清的痛苦夹杂着内疚、同情、感伤,各种令人窒息的感觉一下子全涌了上来,快把他撕碎了。
杨八妹也被感染地哭了。她望着孟陵,他不哭也不闹,只是直挺挺地站在风里,嘴唇紧紧地抿着,却控制不住眼泪滑过嘴角。杨八妹轻轻拽住他的衣袖,“你还好吗……”
孟陵一下子甩开他的手,眼睛里没有焦距,却是满满的倔强。四个人的脸上都是细细的雨丝,后来混合泪水化成雨珠滑过颔角。婆婆周身的火焰越来越高,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卷进无尽的滚烫里。
江流儿抱着婆婆的骨灰盒坐在亭子里一动不动,目光空洞,四个人沉默着,谁也不说话。婆婆最喜欢看江流儿眯着眼睛哈哈大笑的样子了,她总说小江每次笑的时候呀眼睛像水里的月牙一样会漾开,漾到她的心坎里里,甜甜的,暖暖的。只是,她再也见不到江流儿的笑容了,那样嚣张而坦率的笑容。
“我要杀了那个人。”
江流儿的声音出乎寻常的冷静而冰冷,令其他三人惊诧之余又觉得是在情理之中。
江流儿咬着牙,眼眶又开始泛红了,“马车里的那个人,无论是谁,我一定会杀了他。”
孟陵紧握住她的手,眼神的悲痛中满是坚定之色,“我们要好好活着。只有好好活着,才有机会为婆婆报仇。”
江流儿的眼睛发酸,每一次她想哭的时候鼻尖都会红红的。她看着孟陵,眼泪滑过眼角,点点头。
杨七郎沉着地道:“你们俩现在已经无家可归了,打算怎么办?不如来天波府吧,也好有个安身之处。”
“不必杨七少爷费心,我们兄弟二人高攀不起。”孟陵一口回绝了杨七的好意,冷淡地道,“杨七少爷和杨八小姐还是尽早回府吧,从此与我二人再无瓜葛,老死不相往来。”他拉起江流儿就要走。
“等等!”
杨七郎站起身来,道:“如果你们还想为婆婆报仇的话,最好留在天波府。”
孟陵狐疑道:“此话怎讲?”
杨七郎认真地道:“我知道你们俩报仇心切,可是茫茫人海,你们到哪儿找凶手?昨晚那辆马车豪华显贵,不可能是平民百姓所有。据我判断,那马车的主人定然家世显赫,是一位贵族子弟,你们俩只待在市井之中如何能碰得着他?倘若留在天波府,或许能得到一丝线索。”
杨八妹也起身道:“对啊,我们天波府也算得上汴京城显赫的名门望族,少不了得见一些达官显贵,里面保不准就有你们要寻的仇人。”
江流儿和孟陵都沉默了。他们说得没错,若仅凭江流儿和孟陵的一己之力根本没有可能找到仇家。若留在天波府,有杨七郎相助,未必不是件好事。
杨七郎认真地盯着他们的眼睛,真诚地道:“江流儿,孟陵,如今你们俩落到这般田地,我也有责任,叫我如何能放任你们俩不管?能力所能及帮到你们的,我一定会拼尽全力。从今天起,你兄弟二人就是我认定的朋友。为朋友两肋插刀是理所应当,何况,你们俩进天波府只是小事一桩,别再不领我的情了好吗?”
江流儿垂着眼伤心地摇头,“我们不是朋友。”
“怎么不是了!”杨七郎扶住她的肩膀,目光炯炯地盯着她,“我说是就是,不管之前如何,不管你曾经多讨厌我,不管我们曾经结下过什么梁子,现在我已经认定你是我的朋友。有什么痛苦,我们一起分担。”
杨七郎说得认真,按着江流儿肩膀的手却猛地被孟陵推开。他一下子护过江流儿的身子,愤慨地瞪住杨七郎,恶狠狠地道:“住口!你有什么资格和我们一起分担痛苦?别再猫哭耗子假慈悲了!昨天晚上被活活撞死的是我们的婆婆,今天被烈火焚烧成了灰烬的是我们的婆婆!你又是谁?你有一丁点难过甚至是罪恶感吗!看到我们这样子你很开心吧?你堂堂天波府的杨七少爷不是最喜欢欺辱良民了吗!”
“任凭你说再多也改变不了我的决定!”杨七郎一把揪住孟陵的衣襟,眉头紧锁,“你在逞什么强,你难道想让江流儿从此和你一起风餐露宿、流落街头吗!”他说完一拳狠狠砸在孟陵的脸上,令孟陵踉踉跄跄地后退差点跌倒。
“七哥!”杨八妹惊诧地尖叫,瞪着杨七郎黑着的脸,“你干什么!”
孟陵抹去嘴唇上的血渍,抬手也是一拳拼了命地打向杨七郎。他和杨七郎彼此都紧紧揪住对方的衣襟,他跟杨七郎比是那么瘦弱,可是二人眼睛里冒出的熊熊火焰都像是要把眼前的人活活烧死。
“流落街头也比跟你这种什么都不懂、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可一世的贵公子打交道强!”
“你这小子究竟懂什么!我今天一定要带江流儿走!”
“有我在你休想!”
他们二人每说一句话都会打对方一拳,你来我往,打得不可开交。一旁一直沉默着的江流儿蓦地抬起头,眼泪早已夺眶而出,“你们闹够了没有!”
江流儿的神情让所有人都震住了,杨七郎和孟陵亦停止了打斗,眼看着她怔怔地掉下眼泪,“不要再做这些无谓的争斗了好吗,你们能不能让我和婆婆安静地呆一会儿?”
她含着泪转身出了亭子,走得远远的,最后抱着婆婆的骨灰盒坐在了湖边那成片盛开的桃花树下,望着前方静谧的湖面动也不动。
杨七郎和孟陵各自赌气地坐在亭子的两头,绷着个脸谁也不理谁,彼此的嘴角都是青一块紫一块。杨八妹掏出丝帕坐到杨七郎身边替他擦拭嘴角的鲜血,动作小心翼翼,眼睛却恶狠狠地瞪着他,“七哥,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动不动就张牙舞爪、剑拔弩张的,有什么话不会好好说吗,非要弄得大家都头破血流的。”
杨七郎不理她,一直扭着头不看她。杨八妹又走向了另一边的孟陵,把丝帕递到他跟前:“你也擦擦吧,你嘴唇都破了。”
“不需要,我们这些穷苦人用不起大小姐这么好的丝帕。”他不看她,只是随手抹去了嘴角的鲜血,露出一块青紫色的淤青。
杨八妹竖起眉头,怒道:“你这人嘴巴怎么永远这么毒?活该被打!你不领情拉倒,我真是吃饱了撑的才会来关心你!”说罢将手里的丝帕使劲砸进他怀里。
“你明明有能力让我近不了你的身,更能让我无法伤你分毫,为什么要白白让我打?”孟陵不回头,突然冒出冷冷的一句话不知道在跟谁说。
远远坐在另一边的杨七郎冷冷瞥了他一眼,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笑,整个身子往后舒服地一靠,摆出了一副悠闲阔少般的姿势,“本少爷的脸有点痒,想让人帮我挠挠。”话说得太得意,却触动了嘴角的痛处,微微蹙了下眉。
杨八妹嫌弃地“啧”了一声,一巴掌打在他的肩头:“你舌头怎么这般贱哪!少句调侃你会少块肉吗?若是真有这么多毛病嫌脸痒,我回去就直接拿个烧红的铁烙盖在你脸上!”
杨七郎哼了一声不理她,自个儿翘起了二郎腿开始哆嗦起来。
不料孟陵突然回头,目光犀利地盯住他,“你不要以为这样做我就会对你有任何感激,该厌恶的,我很难不厌恶。”
杨七郎却显得很无所谓,望天瞟了一眼道:“你厌恶你的,关我什么事。就说这汴京城,大大小小看我不顺眼的多了去了,我要是个个在意,不早死了。倒是你这小子,年岁不大,却未免老成得过头。外表十四五岁的面容,内心却是五十岁的城府,江流儿那个家伙跟你在一起着实不像你的哥哥。”
孟陵沉默着没说话。
这时候杨七郎突然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架势,一脸认真地看着孟陵,“我知道你有很多不满,也知道在你的思想里我们这种贵族子弟没心没肺的形象已经根深蒂固,可我终究还是要问你:你真的愿意看到江流儿日后的生活每天痛苦吗?”
孟陵却从鼻子里冷嗤了一声,轻蔑地看向他,“你的意思难道是江流儿进了你们天波府,日后的生活就会很美满吗?”
杨七郎没生气,反而缓缓地站起身子正视着他,“至少我可以保证江流儿融入到一个新环境后,多多少少会忘却这段时日的痛苦回忆。你想让她日日夜夜都逃离不开婆婆去世的阴影吗?你想让她总是徘徊在仇恨的圈套里吗?我相信你应该也不希望这样吧?”
孟陵垂下眸,许久都没开口。他微微蠕动着嘴唇,像是在跟他说话,却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原本这世上我只在乎两个人,一个是婆婆,一个便是江流儿。如今婆婆没了,只剩下江流儿与我二人相互依靠着存活于世。她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亲人,就算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刻,我也会拼尽全力保护她。在我心里,我自己的性命亦没有江流儿重要。”
杨七郎道:“我还是会继续说服你们进天波府,请你深思熟虑之后再回答你愿不愿意接受的我的提议。”
孟陵望着还静静坐在桃花树下的江流儿一动不动的背影,良久,方道:“江流儿在哪儿我便在哪儿,她若是愿意,我也不会有异议,我尊重她的选择。”
“好,你们先考虑,仔细考虑好了再跟我说。我会帮你们安排一家客栈,这段时日你们先住在那里,我和八妹会时常去看你们。”杨七郎说完就要走,却传来孟陵突然的一声阻止。
“等一下。”
杨七郎转头看向孟陵,见他也站起了身子,“请你如实回答我之前的第一个问题:为什么甘愿让我打你?”
杨七郎不经意地勾起唇角,似在苦笑:“被你打几拳,这样我的心里会好受些。”他不再多说,跨步出了亭子。杨八妹望了孟陵一眼,想说些什么却终究闭了嘴,紧随杨七郎身后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