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几天都没有接到Jason的电话，雨宁总觉得心慌慌的。尽管他已经提前告诉了她他的安排，她还是忍不住胡思乱想。
她发现她的“医生”根本没有治好她爱胡思乱想的毛病，反而让这病情越来越重了。
百无聊赖中，她登录到好久没有去的聊天室。她离开了这么久，那里似乎一点都没有变，依旧是热热闹闹，依旧是欲望横流。这是存在于虚拟世界的酒吧，一天24小时都在营业，喝酒，聊天，跳舞，发泄，内容都一样，只是来来去去的人变换着面孔。
“你好。”
“Hi,”雨宁简单地回复道，像她回复所有客客气气打招呼的人一样。只是他的名字让她觉得很有趣——穿范思哲外衣的公蟑螂。
“能用汉语聊吗？”
“why”（当然能，但为什么呢？）
“我是追求快感的动物，英语不是我的母语，妨碍交流的快感。正说到□□处，忽然想不起某个英语单词了，那可就太扫兴了。再说在这里，人没必要穿上什么外衣，你本来是什么，就该是什么。”
“那你是准备脱掉你范思哲的外衣，做个蟑螂？”
雨宁敲出蟑螂两个字时，觉得头皮有些发麻。她不喜欢他说话的语气，有些粗鲁，好像认定她用英语聊天是在装，但她还是本能的好奇，为他有些独特的表达。
“可以这么说。夜晚，本来就是蟑螂出动的时候。他们闻到食物的香气，感觉到安全的氛围，倾巢而出。就像我们现在，不读书，不睡觉，在网上爬来爬去。多壮观的场面。”
雨宁感到有些恶心。竟然有人会喜欢那样的场面。
“我第一次听说有人喜欢那种生物。”
“那是人的偏见。人类对难以对付的生物总是充满恐惧和厌恶。蟑螂恰好便是。它们有坚硬的壳，有顽强的生命力，即便被踩死，还是有许多的小蟑螂留下来。”
雨宁又感到一阵恶心。
“我们聊点儿别的好吗？我晚上还没有吃饭。”
“没想到你这么直接。好吧，我正好也没吃，你在什么地方？我去找你。”
雨宁吓了一跳，这是什么节奏？她的本意是她觉得吃饭之前谈论蟑螂的事倒胃口，他竟然错会成她这是一种暗示。
“对不起，我从来不和陌生人吃饭。”
这下够直接了吧。
“那你的意思是直接上床？”
雨宁感觉自己要立即晕倒。
“对不起。看上去我们没有共同话题。祝你好运！”
“既不吃饭，又不上床，那你来这里干嘛？”他好像对她的反应大为不解。
看在他那个有趣的名字的份儿上，她礼貌地回答：“我只是想找个能聊的来的人聊聊天。”
“走之前我想问一句，纯洁的姑娘，这里有女性和你打招呼吗？如果有，你愿意聊吗？”
雨宁一时愣住了。她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但他显然知道答案。他这么带着讽刺的口吻问她这样的问题，让她觉得自己在他眼里就是一只还没有脱下范思哲外衣的蟑螂。可是他说的难道没有道理吗？
“对不起，有些问题我没想过或者没想明白。”
“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我都听到上帝的笑声了。”
雨宁觉得有些恼火也有些尴尬，显然网络那端那个自称蟑螂的男人长着一颗善于思考的头脑，虽然他嘴上说，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
“人和动物的区别难道不是人类会思考吗？”
“看来你没明白米兰﹒昆德拉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人类自以为自己通过思考可以接近真理，实际上却连自身都看不清楚。亚当和夏娃本来在伊甸园活得好好的，却要偷吃智慧树上的禁果。上帝没有阻止人类愚蠢的行为，看到他们手忙脚乱地找树叶遮盖他们的□□时一定觉得很好玩儿。现在他们已经进化到不穿树叶了，开始穿范思哲了，开始有一些滑稽可笑的道德规则了，可是除了离自然越来越远外，你觉得他们的本质有什么改变吗？别管这里的男人和你说了多少漂亮的英语，带你兜了多大的圈子，但他们的目的地只有一个，和你上床。现在你再考虑一下，是继续等着和人聊天，还是直接和我上床。当然上床后，你若还想聊天，我也可以陪你聊聊。你若不熟悉米兰﹒昆德拉，我们也可以聊别的，聊你穿着范思哲外衣时常聊的话题。”
雨宁的脑袋嗡嗡作响，一时无法消化他的话给她的脑子带来的巨大冲击。她甚至觉得她一思考，上帝笑没笑不知道，他肯定在笑。
“对不起，我担心上帝笑岔气，所以我不能再思考你提出的问题。”
“哈哈。这个问题你不用思考，你只需听从你的本能。”
“我的本能告诉我，和一个陌生男人上床是件危险的事情。”
“那和一个陌生男人吃饭呢？”
“如果我知道他的目的就是上床，你觉得我还会和他吃饭吗？”
“看来我的那番话是白说了。既然这样，我们就不必耽误彼此的宝贵时间了。请你记住一句话，.（大多数男人的目的地除了床没别的地方，特别是在这里。）你知道我的名字，若想通了，还可以来找我。!”
雨宁回复道：“!”
雨宁返回头再去看“蟑螂”说过的话，脑袋仍有些发胀。网络这个地方真是深不可测。她不知道是不是只有她有着不断的奇遇，如果别人也有，遇到这样的男人又会怎么应对。雨宁觉得自己已经被他撕破了外衣，这样的夜晚在这样的地方，她和他以及那些男男女女们都一样，只是一群爬来爬去的猥琐不堪的蟑螂，都是奔着食物的香味而去。
凡事都有例外。她希望网络世界里也有一个例外，那便是Jason.
第二天送走审计组的人。雨宁晃晃悠悠地走回财务部。赵姐在忙着整理这几天审计翻乱了的凭证，整齐地码放回铁皮档案柜的原位，小倩正爬在与婷婷的隔断上说着什么，见雨宁进来，便兴奋地说：“田姐，终于解放了。今天晚上我们决定去唱卡拉OK庆祝一下，你去吗？”
雨宁说道：“就顾着玩儿。我让你看的会计学的书看完了吗？让你和婷婷学着做凭证，都学会了吗？”
周小倩笑道：“田姐，饶了我吧，别把神经绷那么紧。我就想着趁年轻痛痛快快地活着，你想呀，再等10年，结婚带孩子，哪里还有自由自在的时间？”
“你觉得现在就自由了？最高境界的自由你知道是什么吗？最高境界的自由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是不想做什么就不做什么。比如我现在让你晚上加班，不听话就找个理由开了你，你觉得痛快吗？自由吗？不努力上进就永远被人管着。被人管着，谈什么自由？”
小倩吐了下舌头，缩缩脖子，调皮地说道：“好吧好吧，从明天开始，我一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争取有一天管别人而不被别人管。不过今天先自由一下吧，都加班这么多天了，你还忍心让我们加班？”
“记住你说的话啊，从明天开始！现在去帮赵姐收拾一下东西。”
“不是我不帮啊，赵姐嫌我碍手碍脚的帮倒忙。我已经约了六七个人了，你到底去不去呀？”
“不去。我晚上还有事。”
“什么事？老实交代，每天我们下班了，你都在干嘛？别告诉我你一直在工作啊。”
“没有啊。上次你不是教育我说有比工作更有趣的事吗？”
“对，网聊！我差点儿都忘了，都这么长时间了，有没有聊得来的？”
“当然有啦。”
“然后呢？”
“然后就接着聊啦。”
“就没有人约你出去？”
“有人约你，你会去吗？”
“去呀。为什么不去？我长这么好看，谁请我陪他们吃饭，是他们的福气。”
“网络上什么人都有，前一段我还听说有个女孩和网友见面，结果被人下了药，不但被□□，连身上带的钱都被洗劫一空。现在案子还没破。”赵姐从档案柜那边扭回头说道。
“赵姐，你太保守了，我们之间有代沟。田姐，你不会也这么想吧？”
“我觉得网上聊聊还可以，见面就算了。再说人家凭什么要请你吃饭，还不是另有所图。赵姐说得对，女孩子还是谨慎些才好。”
“吃个饭而已，都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果觉得聊得来，大家交个朋友，觉得他另有所图，那就吃完饭走人，也不损失什么。”
赵姐听到雨宁赞同她，忘了刚才小倩说和她有代沟的话，热情地发表意见道：“我不是把人往坏里想啊，如果你遇到的是一个流氓无赖呢？毕竟是在网络上，谁是什么样的人，有什么背景你根本不知道。你想吃完饭走人，他却纠缠不休呢？他有你的电话，他若再知道你别的信息，天天来烦你，你还有活路吗？为吃一顿饭，冒那么大风险，不值得。”
“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们了。网络不过是一个认识人的渠道，没你们想的那么可怕。你想想啊，我们每天上班下班，出来进去都是这几张脸，看着都烦。我可不是说烦你们啊，我是说世界上那么多人，换着看看也新鲜些呀。我知道网上聊天，很多人都是奔着一夜情去的，但那都是你情我愿的事。我怕他缠着我，他还怕我傍上他呢。除了那些女的奔着钱，男的奔着下半身去的，大多数人都还是觉得聊得来才见面，都有起码的信任。”
“这么说，你是见过网友了？”雨宁问道。
“当然见过。不止一个。”
“然后呢？”雨宁学着小倩的口气说道。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网上聊天有个规律——‘见光死’。网上聊得挺好，你会忍不住想他这个人也不错，反正会把他想象成你希望的样子。结果一见面，完全不是那么回事。落差大的，会让你忍不住想转身就走，落差小的，也不会有兴趣再见。就算再在网上见了还打个招呼，也都是慢慢地便无话可说，然后有一天就成路人了，你都根本想不起来以前和他聊过什么。”
“就没有超过你期望的？”
“哈哈，傻姐姐。那怎么可能呢？你若不是把对方想得很好，你怎么可能去见面？就算自己是个丑八怪，也总希望对方是王子是公主。可世界上就那么几个王子公主，等你一见面，想象中的王子变农夫，公主变灰姑娘，肯定会失望呀。”小倩忽然神秘兮兮地说道：“田姐这么感兴趣，不会真有人约你见面吧？”
“为什么不会？每天都有人约。”
“你也见过了？”
“是啊。你都说了，吃顿饭有什么了不起。”
“然后呢？”
“然后我们就成了很好的朋友啦。”
“哈哈，我才不信。”
“为什么不信？我说的是真的。”
“真的？”小倩揉揉自己的后脑勺，“我怎么就那么不信呢。姐姐不会这么开放吧，一夜情，婚外恋，你准备要哪个？”
“就没有别的选择？”
“姐姐不会相信男女之间真的有纯洁的友情吧。”
“为什么不能有？”
“也许有，那都是存在于小说中的。反正现实里我没见到过。”
这时婷婷上完卫生间回来，说道：“你们还在讨论这么无聊的话题呀。赶紧收拾东西，晚上堵车，我们得抓紧了。”
小倩把包包背好，再一次探身过来问道：“田姐真不和我们一起去？”
雨宁笑道：“你们快去吧。好好放松一下。玩得开心！”
“那你自己悠着点儿，网络上的事，当不得真的啊。”小倩走到门口还回头说。
赵姐推着她的背往前走，说道：“你田姐跟你开玩笑，你还真当真呀。”
小倩边往前走，边嘟囔道：“我怎么感觉她的样子不像开玩笑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