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长青从小离开父母,之后的八年就一直跟在老道士许青山身后,走过了许多山山水水,游历诸国,去过几座遗址,还道听途说过一些奇闻异事,虽说许青山最后是想牺牲掉他来完成一项壮举,但这八年中,他所经历的东西,却是曾经的自己永远也不可能触及得到的。许青山没有教自己修行体悟,甚至说许青山根本就不允许赵长青接触这类书籍。
赵长青自从八岁被冰蓝小蛇咬的那一刻起,左手臂上便显现出了一条青筋。许青山说这是蛇烙,一种专门食人精血灵力的特殊毒素。这种毒素本不致命,对于不曾修行的普通人而言基本无碍,而对修行之人来说,却是一种让人生不如死的毒药。赵长青为此可谓愁苦了不少时日,他憧憬未来的某一天,自己也能够像楚天阔尊者一样,抵达修行高塔的巅峰,畅游天下,把酒问青天。而从蓑翁老人嘴里,赵长青却听到了一个与老道许青山完全截然不同的答案,此脉为龙脉。
赵长青原来沮丧的心情顿时拨天见日般开朗起来,沉淀在身体里的灰烬再度复燃。
寄宿在村里的那队人,除了那日不幸遇难的白衣公子李俊彦,老马夫苏黄原来形如枯槁的身子愈发瘦黄了,不知道是不是人之将死的缘故,对于自己这么个外人,老人没有多少戒备之心,也总是拉着自己说起他年轻时候的一些过往,赵长青默默听着。出于内疚,经常串门的他会带上许多从河边捕获的新鲜鱼类。
起初的时候,虎背熊腰的壮硕年轻人岑穹对赵长青的到来极为不喜,李俊彦之所以会死,归根结底源头依旧是落在了赵长青头上,但你奈何不住一个少年人天天拧着一篮子东西对你笑脸相迎吧。三个月不长,却也不短,足以改变一个人在另一个人心中的印象。安心吃着少年送过来的野果鲜鱼,岑穹对赵长青态度虽没多热络,但已经不是当初的冷眼相待了。
林芙忆有时候冷冷淡淡,也有时候大大咧咧,赵长青主动凑过去搭话,多的是被冷嘲热讽一番,这小姐姐貌似对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候的事情还耿耿于怀呀,对此赵长青也很无奈。谁叫你们当初不说一声就要出手伤人的,虽然那人已经不再是他师父。
古雀身上的伤已经恢复的七七八八,每天清晨,赵长青会根据蓑翁的要求,围着景茅村跑步,途径自家老宅的时候,他会不由自主地瞥过去几眼,这时候的古大伯都会坐在正厅的方桌前读书。这三个月,赵长青从隔壁王大婶家搬去了村子西边桥头的老蓑翁家,蓑翁平日里沉默寡言,但说起话来,却如同滚滚长江水,绵绵不绝。古雀后来也知道了村子不远处的这号人物,特地登门拜访,见过之后,顿时惊为天人,说是愿为了先生鞍前马后。古雀是谁,他可是堂堂赤烨国京都烨华城青松学府的名誉讲师啊。位置不高权利不重,但恰好的是,他声名显赫。就是放眼整个北坎洲,在教育界,古雀都小有名头。所以从古雀对蓑翁的谦逊态度便可以瞧出这位蓑翁的非同一般。
犹记得当初蓑翁在小河边上对自己说的那番话,赵长青愕然,他张大了嘴,听说了许青山非死即疯的凄凉结局,竟然没有意料中的幸灾乐祸,反而有些伤感,兴许是八年的游历使得少年对老道产生的依赖,他一直以来都是把许青山当做一名可敬的长辈来对待的。
至于这位蓑翁老人,赵长青只感到一股深入骨髓的冰寒,他有种被人看穿的无力感。从蓑翁娓娓道来的话语里,从老人云淡风轻做那两眼旁观的局外人,赵长青皆骇然,他把这些话通通埋在心底,不敢吐露半字。尽管他知道蓑翁并无害他之心,但此人绝不可不防。
这一天,早上那鸡鸣声划破了黎明的宁静,在景茅村不远处的一间简陋茅屋前,少年赤着身体,在微弱的晨光下反复挥拳,他的骨骼因为做的动作发出咔嗒咔嗒的声音,一套拳演练完毕,他已是大汗淋漓。如今正是深秋,赵长青按照蓑翁的要求每天练拳站桩一个时辰,理由是他刚被许青山抽走了大半的精气元,如今他这副身躯看似正常,实则孱弱不堪。他左臂的龙脉已然枯竭,要不是那头冰霜角龙在最后关头和他签订契约,就是大罗神仙来此,恐怕也救不活他。
走进屋子用早已经烧好的热水洗了把脸,接着擦拭完身体上的汗水,少年把衣服穿上,这时候的老蓑翁已经喝过了粥,继而出门收网捕鱼了。赵长青心想这大概就是书里面所说的隐世高人。翻开锅盖,粥已有些凉了,少年就坐在灶台前,烧着柴火,他的眼睛里倒映着火光,脸上暖洋洋的,其实大清早外面还是有点冷的,少年搓搓手,趁着灶台火势小些,就把一只手轮换着靠近火苗,试图蹭点温暖。
待粥煮热了,赵长青手里捧着碗,蹲坐在大门口,静静看着远方。
少年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喝着粥,他身后厨房的蜡烛散发着昏黄萎靡的光线。
天已经蒙蒙亮,东方鱼肚白。
公鸡打鸣,曾经是野猫如今是家猫的花纹猫打着哈欠爬起来伸了个懒腰。少年走过去给这只猫的碗里倒入自己喝剩下的粥,花纹猫也不挑剔,没镇子里有钱人家的宠物猫要来的娇生惯养,见到有东西吃,探出脑袋开始开吃,赵长青面露笑意,也不说话,待到无聊了就逗逗这只猫,又在花斑猫汗毛炸起怒不可遏的时候悻悻然缩回手掌,如此反复,好不有趣。
再不多久,少年扛着锄头另一只手里提着篮子走在乡间穷僻的小路上,这是要干农活了。天底下从来没有免费的午餐吃,而众生皆苦,你之所以闲暇安乐,是因为有人替你负重前行。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父母不在身边的孩子也要懂事的早。未满十六岁的少年并不像别人家的孩子,他从不埋怨生活,任劳任怨。
旁人见他一个没有成年的孩子只觉得有些心酸没错,但是如果要他们伸出手接济一下,长久下去,你勤快倒还好说话,你如果稍稍惫怠一下,难免会沦为别人话柄。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人情债更是难还。赵长青深知人情冷暖,知道求人不如求己,知道有所为,有所不为。所以他才拒绝了隔壁王大婶的好意,转而接受了对他知根知底的老蓑翁。他身后跟着那只花斑猫,来到田地里,劳作起来。见到熟人就主动打声招呼,八年在外游历,他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学到。
冰蓝色小蛇盘绕在他的脖子上,陷入了沉睡。
时至正午,赵长青便收拾锄头工具,篮子里挑了些平日里自己种的蔬菜打道回府。
路过村头的时候,张老大爷正在门院晒着太阳,他老伴儿在屋内忙活准备午饭,炊烟袅袅。
赵长青走过去,笑着递上一大把蔬菜,说道:“张大爷,这是给您的青菜,这不今年这场大雪冻死了不少,听奶奶说‘今年都没有青菜吃喽!’我去田地里一看啊,还好,就顺带多挖了一点。”
张老大爷从小板凳上站起来,笑得很和蔼,说道:“长青啊,谢谢你噢,你呀,真的是太客气咯!”
赵长青连忙回答哪有的事儿,张奶奶听着外面动静,也从屋子里走出来。
“长青,今天也就别回去忙活了,在奶奶家吃个顺便饭。”
赵长青摇摇头,说道:“不了,张奶奶,改天吧,今天家里来了客人,我这还得早点回去帮忙招待呢!”
张老夫妇也没强求,只是在赵长青走后不久,看着少年孤独的背影,轻轻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