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御卿不舍对林绮云放手,自然不会放弃用言语表诉衷情。
见林绮云负手而立,背对着他清冷地站在石桥上。
慕御卿便轻轻挪动自己的轮椅,缓缓向林绮云靠近。
待到她跟前再道:“云儿,我没有犯糊涂,我所言句句肺腑。
在我慕御卿眼中,我从未把你我的婚姻当做一场儿戏,当做一场交易。”
倘或只是交易,他会有其它各种办法,而不会选择娶她的方式。
倘或没有那当初初见时心底的一点点悸动,没有心弦的拨扰,他不会冒冒失失娶一个自己根本不了解的女人回家。
林绮云现在不认,他也不能强求。
山高水远,长夜漫漫,倘或他有幸活下去,他就还有时间,还有机会,还能想方设法捕获她的一片放心。
这样想着,慕御卿心中对生存的欲望又强烈了许多。
林绮云实在不想再在这件事情上纠结,便说:“慕御卿,咱们不要再谈论这个话题了。
走,我推你去林子里逛逛,指不定还能碰上你四弟。
你兴许不知道,那小子很是用功。
上回我们过来就碰见他在梨花树下读书。”
“是吗?”
慕御卿似是好奇地问了一句。
对于二人感情之事,林绮云既说不再谈论此事,慕御卿也便不再提及。
林绮云应了一声是,推着慕御卿走过石桥,去了梨园。
果不其然,才刚走进簇簇白云飘飞的梨花园中,就听见里头传来了少年的朗朗书声。
林绮云朝着声音寻了过去,见慕御真正坐在一棵梨树的枝丫上摇头晃脑的读书,便叫了一句:“四弟,可真有你的!
上回是钻进树丛中去,这一回直接坐到树上面去了?”
“王妃嫂嫂?”
慕御真听出了林绮云的声音,遂而喃问一声。
他移开书本低头一看,不想大哥也在,心中当即咯噔一下,有些慌神,一下子没坐稳,刺啦一声就从树上掉了下来。
屁股着地,疼得直咬牙。
“你这孩子?摔疼了吗?我看看。”
林绮云上前去扶慕御真起来。
大哥慕御卿跟前,慕御真不敢和林绮云过于亲密。
爬起来后,他疏离地退后了两步,摆着袖子摇头说到:“没,没,王妃嫂嫂,您放心。
我没事,就是、就是胳膊让树枝挂了一下,破了点皮。”
说完吃痛地捂住了胳膊。
林绮云瞄了一眼,只见他青色的衣裳已经被胳膊上流出的血液染得通红,嘀嗒嘀嗒的血液正往下滴。
一看就知道不只是破一点皮那么简单。
“过来,我看看。”
林绮云叫了一声。
慕御真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朝向慕御卿的方向低下头去,蔫蔫地说了一句:“大哥,对不起。”
“对不起我什么?”
慕御卿终于开口说话。
眼中不含任何情绪,看向慕御真,问道:“干嘛看见我就吓成了那样?我平时对你很凶吗?”
“没有,大哥哥对我很好,我只是、我只是……”
慕御真的小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
慕御卿便问:“男子汉大丈夫说话别吞吞吐吐的,说,你只是什么?”
“大哥,对不起,我只是不喜欢待在书房里读书。
一来书房闷,二来我娘和丫鬟、嬷嬷、书童们很吵。
时不时来打扰我,所以躲到这里来了。
但我怕大哥您认为我是偷懒,所以、所以才会吓得摔下来。”
“没出息!”
慕御卿哼了一声。
神色渐渐变得柔和,向慕御真招了招手,说道:“过来,让我看看你伤得怎么样了?
若是伤得重就去找府医,让他给你处理处理伤口,赶紧包扎起来。”
慕御真看着慕御卿有些发冷的脸,心中微微打鼓,但还是听话地挪了过去,将流血的右胳膊伸到了慕御卿面前。
慕御卿撩开他的袖子,只见那上头衣服已经划破,里面还有个尺许长的口子,着实伤得不轻。
“亏你还是洛王府的四公子,连个拳脚功夫都不会!
还好意思说要做跟父王和三个哥哥一样驰骋沙场的大英雄?”
慕御卿讽刺了一句,眼中尽是心疼。
他赶紧从自己的袖子上撕下来一块布,快速给慕御真包扎伤口。
嘱咐说道:“你这口子比较大,我先给你扎起来。
你自己赶紧去找府医处理处理。
这么大个人了,不需要我再多说吧?”
慕御真抿着嘴不说话。
慕御卿将慕御真的伤口包扎好后,拍了拍慕御卿的脑袋,“你也不小了,再过几年就要娶媳妇了。
再这么糊里糊涂下去,仔细打一辈子光棍。
到时可别说是我慕御卿的弟弟,免得把咱们洛王府的脸面都丢尽了。
好了,赶紧去吧!”
慕御真的小脸被慕御卿这话说得有些泛红。
他礼貌地说了声“大哥再见,王妃嫂嫂再见。”后就捡起书本退了下去。
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林绮云不禁笑了出来。
“看不出来,咱们洛王爷竟这般疼爱幼弟?”
刚才她本是要帮助慕御真将受伤的手臂包扎起来的。
但见慕御卿将慕御真叫了过去,她也就没再说什么。
而是想看看这位冷面的王爷会怎样“收拾”慕御真这个弟弟。
不想好戏没看着,倒让她看到了这么感人的一幕。
于是戏谑一声,笑了出来。
同时又在想:慕御卿看着虽冷,说话也不好听,但对慕御真这弟弟却是打心眼里疼爱的。
可是为何对慕锦华那小丫头又那样刻薄呢?
难不成真应了自己的猜想?
慕锦华那小丫头真是他和欣太王妃的私生女?
不会不会!
他不是那种人,做不出这畜生般的事情来。
这其中一定有隐情。
只是她还不知道罢了。
林绮云再一次将心中那点猥琐的想法掐死在萌芽中。
她收回心思,准备推着慕御卿离开,见慕御卿手上沾了不少血迹,便蹲了下来,蹲在慕御卿的跟前为慕御卿擦拭。
“别管了,待会儿回去洗一洗就好。
走吧,这林子里有些凉,咱们出去走走。”
慕御卿并不在意手上这些血渍。
因为那是他兄弟的血,是他在这世上唯一仅剩下的兄弟的血液。
一晃五年过去了。
没有人知道,这五年间一千多个冰冷的寒夜之中,他有多少回梦回西戎边陲,梦回洛城城外,梦回当初他们父子、兄弟惨遭背叛被敌军屠戮的场景。
那时,他的手上不仅沾满了他两个弟弟的血液,还沾满了他父王的血液,沾满了他自己身上流下的血液。
战火滚滚当中,他被炮火袭击,全身都湮灭在火海之中。
若非好兄弟鹤羽霄及时赶到,舍命相救,牺牲了数不清的随从硬是将奄奄一息的他从火势盈天的战场上背回来,他慕御卿早就已经死了。
同他慕御卿的父王一样。
同他慕御卿的两个弟弟一样。
早就已经死在了西戎那一想就令他慕御卿发寒的边陲疆域之中。
或化成垒垒白骨中的一堆,活已变成黄泥,滋润了一方草木。
那一场战火,慕御卿这一生都不会忘记。
那场战火,烧毁的是他的一身皮囊,烧尽的是他的一腔热血,余下的却是他永生的怨恨。
看着手上殷红的血液,慕御卿心中的恨一点点被勾了起来,怨也一点点被勾了起来。
他的手猛地一声锤在轮椅上,俊朗如风的面部忽而变得狰狞起来。
牙关紧紧咬着,望着前方的刮破了慕御真手臂的那颗梨树,忍不住提气运力,将内力汇聚在掌间,冲着那棵梨树的树干猛地打出了一掌。
劲风过处,梨树啪得一声断成两截。
余风卷起了一阵强烈的风浪,掀得梨枝沙沙作响,梨花层层翻涌。
“慕御卿,你怎么了?”
林绮云看出了慕御卿的不对劲,在他下一次出掌之前抱住了他的胳膊。
训斥说道,“你不要命了?你要知道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是个什么样子?
你身子本就虚空,上回挨了无痕一掌,后又被慕玲儿下了蛊毒,命是捡回来了,但虚空之处还远远没有补回来。
再这么胡闹下去会没命的!”
“云儿!我好恨!我好恨!我要杀了他!
我要杀了那个混蛋!我要杀了他!
我要让他血债血偿!我要让他不得好死!
我要用他的脑袋祭我父王兄弟的在天之灵,我要将他的血液洒在西戎疆场,洒在洛城城外,以告慰成千上万枉死在西戎疆场上弟兄们的亡灵。
我更要让他们尝尝,什么叫做生不如死,什么又叫做追悔莫及!
我要让他们为他们所作的事情付出代价!”
慕御卿没再出掌,只是抱住了林绮云轻盈的细腰,将脸埋在她的腰间,像个孩子一样呜呜的哭了起来。
哭声中掩着不少戾气。
林绮云从未见过这样的慕御卿,没见过这样戾气又这样脆弱的慕御卿。
人前,他一贯是一副高冷的态度。
不喜多言,沉静冷淡。
而今却在她的怀中哭得像个孩子一样。
她明白,慕御卿这是在四弟慕御真鲜血的引导下记起了当年的血海深仇,记起了他父子兄弟在西陲边疆被人屠戮的惨象。
身为战士,身死疆场、马革裹尸是无法预料的事情。
因为这是忠君、是爱国,是保护疆土不受侵犯应该付出的代价,战场之上的铮铮铁骨以此为荣。
并不会心存怨恨。
可恨的是慕御卿父子并非真的死在西戎人的铁马长枪之下,而是死在奸佞小人的卑污之手。
他怎能不恨?
又怎能不怨?
然而这五年时光,他纵然调查清楚了一切,却不得不顾念自己即将形同枯槁的情形,不得不顾念洛王府风雨飘摇的现状。
因而忍下所有仇恨。
他的弟弟并没有长大,更没有任何实力保护洛王府周全。
一旦他掀起了风浪而不能在他有生之年将敌人消灭。
等他一闭眼,洛王府即将面临的便是灭顶之灾。
这份沉重慕御卿担不起,也不敢担。
所以这些年他应该活得很痛苦才是!
“御卿,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你放心,我帮你!”
林绮云抱紧了慕御卿的脑袋,用她最诚恳的声音说道,“我知道是谁害了你,我也知道他是怎么害得你。
你放心,我帮你,我会请离愁姐姐治好你的病!
让你重掌雄风,让你再现飒爽英姿。
让你亲手将那卑鄙之人一个个地都给宰了,以告慰你父王和兄弟们的在天之灵!”
林绮云这一番话像是一剂有镇定作用的猛药,终于安抚了慕御卿那狂躁而怨恨丛生的心。
慕御卿没有说话。
他只是紧紧地贴在林绮云的腰腹之间,不想挪开,也不愿挪开。
就想这么一辈子抱着她。
一辈子永永远远地抱着她。
用她来温热自己已经冰封多年的心。
“还有,御卿,我突然想到了一个试探这五年来陷害你之人的法子。”
林绮云眸光一转,将心中掠过的想法伏在慕御卿耳边轻轻说了出来。
慕御卿先是一愣,好半晌过后才叹了一声,说道:“好,就按你说的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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