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烈枫的时间观念非常强。你让他午时三刻赶到刑场,他绝不会晚一点点,也不会过早而叫人难堪。任何事情都这样,哪怕他知道你要让他上刑场。他一向的习惯便是如此,长年的驻守边关,是极度自律、执行力强到身不由己的人,因此才能够在极其残酷的沙场中存活并成长,是生命力异常顽强的存在。
然而方才他却对赵佶说“我晚些过来”。
“晚些”是个模糊的用词,意味着不能够确定。不能确定什么时候做什么事情,一般情况下,是因为王烈枫碰上了什么不可抗的,影响大到不得不停下手头一切事情的情况。
可是王烈枫也才回汴京不久,能有什么事呢?
——也只能是他自己的事情了,比如身体状况。
比如这积攒了许久的伤,加上连夜的搏斗、寒冷的气候,新伤旧伤一并发作,连带着好几年都不见得能发作一次的头疼脑热,一齐地涌上来,叫他一个身强体壮刀枪不入的青年,都变得浑身飘飘然起来,身体酸痛,头疼欲裂,视线模糊不清。
最诡异的是,他觉得热。
别的症状都不会使他怀疑自己得了病,肌肉酸痛和睡眠不足导致的头痛,几乎时时刻刻伴随着他;他并不是比别人承受更少的痛苦,恰恰相反,他只是忍耐力更高,对于痛苦更沉默而已。
而热就不一样了。这寒冬腊月,满地白雪,何况还是刚从窒热的天牢中出来,温差极大,更不可能感觉到热了;人只会瑟瑟发抖。问题是,此刻他一边觉得热,一边在微微颤抖。在冰天雪地里感到热是值得警惕的,那可能意味着人快要被冻死了,因此才出现幻觉。
一念及此,王烈枫觉得很不安,毕竟是刚回汴京城,还没回过家,不知道自己的爹怎么想。头一个晚上没回家也就罢了,在宫中脱不开身;可是这都第二天了,怎么还是没有出现呢?实在是个逆子!或者觉得他已经死了,也很正常。
当兵打仗,他爹比他有经验,应该能很快接受现实吧——何况他自己也希望自己要是死,能够痛痛快快彻彻底底地死,不需要给人留下什么想象的空间,那就谢天谢地了。实际上,死是不容易的事情。
一直到刚才,王烈枫都觉得自己没什么大事。然后他意识到自己躁动不安的思绪,无法抑制的胡思乱想,他觉得自己可能已经快要不行了。
而且,而且,在此之前,飞魍伤了自己,用那破碎的,生锈的,濒临腐烂的铠甲——他想到那些感染了破伤风的士兵,浑身抽搐,然后瘫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