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安把东西拿回房里时,一回头,就见顾君衍已经醒了。
只不过一手扶着额头,似是不舒服的模样。
“头疼吗?”念安走近,把装着红枣粥的保温盒放在一旁,端着用复古保温杯装的醒酒汤到床边。
“就有点晕,爷爷珍藏的高粱酒,酒劲还真是大。”顾君衍扶着有些昏沉沉的脑子,嘴巴有些干的道。
“喝点醒酒汤吧。”念安把军绿色胖嘟嘟的保温杯打开,里面的热气立马就冒了出来。
顾君衍看她那动作,想起了那次他醉酒闯入了她房间。
他把她房间弄得一团糟,却还是耐着性子给他端了醒酒汤。
“可能有点烫,坐起来喝吧,别弄到床上了。”念安看他依旧懒洋洋的躺在那儿,又说道。
顾君衍听着她那话,笑了笑,撑起身子坐起来。那话,跟说小孩子般。
他端起那看着有些年代的保温杯,低头喝了口杯里的醒酒汤。
味道酸酸的,陈皮味很浓。
“看的什么呢?”顾君衍喝了几口后,放到一边,抬头这才发现念安拿了本书靠在沙发上。
她低着头看着,柔顺的头发披散在肩上,看着安静而又美的跟幅画样。
“没什么,随便在你书架上拿的。”念安看了眼封面,这才发觉自己拿的居然是一本讲述各类军事武器的书籍。
“看不出来,你还对这个感兴趣。”顾君衍也扫到那书的封面,微微一愣,随即笑了笑。
“胡乱拿的。”念安神色依旧淡然,亦或是说有点愣愣的。看着似是有些心不在焉。
“怎么呢?是不是不舒服?”顾君衍起身,走了过来。
可他走近,念安心头跳的更快了。
她低着头,不去看他。亦或说是刻意的逃避着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这些时日,顾君衍看着她的目光,就如一张细密网一般。铺天盖地,让人透不过气。
“没,可能是有点困。”念安低声道。
顾君衍听着这话,嘴角一翘,“那就去躺着睡会儿啊。”
在他房间,她还不好意思吗。
顾君衍拉起她。
他知道,在他的地方,她总是会没那么自在。就好比送亦芳去他在外的酒店长租公寓,她宁愿睡沙发,都不愿睡床,因为她觉得可能别的女人睡过。
但是顾家不一样。他在顾家的房间,一定是干净的。
“不用了……”
念安真是后悔说出那话。
顾君衍根本不听她拒绝的话,直接拉着她往他的床上去。
“顾君衍……”念安急了。
“嗯。”他笑着应着。
以为他总觉得她这样连名带姓的叫他,让他很窝火,可渐渐的他发觉,他很喜欢听她这样叫,尤其是她恼了、急了。瞪着他,叫他“顾君衍……”
“床单被罩都是王婶新换的,你闻闻。”顾君衍说着把她按到了他的床上。
那味道是他身上的味道,也许不是床单被罩的问道,就是在她身旁的顾君衍,他身上的味道……包裹着她,让人窒息。
“困了,就睡会儿。”他拉过一旁的棉花被,给她盖上。
她身上还裹着外套,鼻头都出汗了,也不知道脱下。
在屋外老是忘穿外套,在屋里又总是裹着不脱下的,这都是什么毛病呢。
顾君衍把从念安身上扒下来的短款白鸭绒外套丢一旁,被他挤在里面的念安,只能老实的躺在那儿,她好似是瞪了他一眼,然后翻了个身,把脑袋埋在枕头里。
那枕头的味道是让人熟悉的,就好比顾家的一草一木,无论多久没回来,都是熟悉的。
念安闭着眼,可却依旧睡不着。
她脑子很多东西在乱晃。
有纪北川那冰冷的眼神,有爷爷看着她淡淡的笑着,还有顾君衍盯着她……那眼神让她心慌。
纪北川在静安寺看着她的眼神,那眼神是他一贯的冰冷,可却有这他掩饰不住的痛苦,她躲开了他的手,那一瞬,他眼中是从未有过的受伤……
那眼神印在她脑中,让她心里揪着痛起来。
可转而又变换成爷爷看着她,对着她笑着,爷爷抓着她的手,他说,安安,爷爷只希望你能幸福。
“爷爷……”
“沈念安,顾太太的位置是你强逼来的……”
顾君衍暴怒的声音突然响起在耳边,伴随着的还有衣服被撕裂的声音……
“不要……不要……”
念安急切的求着他,可是……那撕裂般的疼痛,却一点一点蔓延上她的身体。
那痛感让念安浑身一颤,刺激着她的神经,念安忽的睁开眼来。
“安安。”
她一睁眼,入眼的就是顾君衍的脸庞。
他丢开手里的文件,扭身看着他。
可他一凑近,他发觉念安睫毛颤了颤,身子微不可见的躲了躲。
“做噩梦了吗?”顾君衍看着她头上的微微湿了的汗,想着肯定是做噩梦了,还没回过神来。
念安眼睛看着眼前的顾君衍,等她眼睛完全聚焦,看清他那脸,那脸就跟她在梦中,那黑暗中压着她的男人重合。
念安放在被子下的手捏的紧紧的。
指甲刺进掌心,那疼痛感袭来,念安扭头看向窗外,窗外已经黑了。
回廊上挂着红灯笼。
她意识到自己在哪儿,这是永宁巷,爷爷这儿。
那刺着掌心的手指又紧了紧,随后,念安松开了紧握的手。
如果刚刚手没不握那么紧,她真怕自己会控制不住的掐上顾君衍的脖子。
“喝点水。”顾君衍见她那副惊神未定的样子,其实给她倒了杯水。
念安坐起身来,握住那温热的水杯。
老旧的搪瓷杯,上面还印着为人民服务几个字。
念安喝了口,低头看着手中的水杯,水杯里放了几颗红枣。
顾君衍去洗手间拿了毛巾过来,“擦擦脸,看看你那小脸花的,跟个小花猫样。”
今早出门,她化了妆,所以,这样一弄,脸上却是花了妆了。
“梦到什么了?吓成那样?”顾君衍有些好笑的问。
在他印象中,念安没什么事特别怕的。
什么怕黑、怕蟑螂啊这些女生害怕的,她统统不怕。
念安原本已经缓和的心绪,听着这话,心头依旧被人扎了下般。
她低着头,依旧看着手中的水杯,不去看一旁的顾君衍。
原本她以为那一晚,她已经渐渐释怀了,可没想到……
这梦还真是真实。
真实的让她整个人都好似回到那一晚一样。
那一晚的无奈、痛楚、疼痛、愤怒……绞在她心头,让她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安安。”
顾君衍看她低着头,侧脸在床头灯的倒映下,显得有些虚晃。
“怎么呢?安安……”
他伸手过来,念安躲了躲,她抬起头看着他,伸手把手中的水杯递给他,然后开口道:“明天我要出国一趟。”
顾君衍听着她那突然的话语,皱了皱眉道:“出国?去哪儿?加拿大吗?”
他迟疑了片刻,才接过她递过来的水杯。
之前她说过,过段时间,她要去加拿大看看她姥姥。
可也不用走的这么急吧。
他还想着安排好华筑的事情,陪她一起去呢。
“不是,是去日本。”念安话语平静的回道。
她看到他眉头明显蹙得更紧了,黝黑的眼眸也微微沉了沉。
“去日本干嘛?”他问。
念安看着他那神色,话语淡淡的道:“中日联合举办的‘青花杯’后天在东京那边开始第一轮的选拔,傅老原本是被邀请作为评委去的,但是老师昨天心脏有些不舒服,医生建议不要坐飞机,所以,他让我去帮他走走过场,说反正是初赛,还不是很关键的阶段。”
“原本我不是很想去的,这种事情既麻烦又招惹闲话的,可老师很少主动跟我开口,非说觉得我合适。”
念安笑了笑,面容上似是有些无奈。
顾君衍听着她那话,沉吟了片刻,开口道:“既然是傅老开口的,你也就别推辞了,你是他这么多学生中,算是最为得意了,他推荐你自然是觉得你去不会给他丢人了。”
“可我这么年轻,面对日本那些德高望重的一众老头子,怕是都没什么话语权呢。”念安叹了口气,话语带着几分嘲讽的道。
“没关系,年轻又怎么呢,傅老怕是算准了,以你的个性,那些老头子奈何不了你才会给你打电话的吧。”顾君衍笑了笑,知道她才没有担心这些呢。
安安,才不会害怕这些。
“这话怎么听着不像是什么好话呢。”念安眉头一皱,朝顾君衍看去。
顾君衍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她脑袋:“自然是夸你的好话。”
念安一把把他手拿下来,朝他瞪了眼,看着她这副难得俏皮的模样,顾君衍心头有这几分舒畅。
她确实好久没有出去散散心了,而且,对于她热爱的事情,她封锁了太久了。
傅老一直很喜欢安安,说她是个有灵性的学生。他们结婚那时,傅老还送了一副画给他们。那副画好似放在他书房里在。
还好是在他书房里,不然要是在她画室里,怕是要被她一并给毁了。
“安安,那个初赛什么时候结束?”顾君衍想了想又问。
“说是到周五吧。”念安思忖着回到。
“好的,我知道了。”顾君衍点了点头。
“怎么呢?”念安听着他那话,似是话中有话般。
“没什么。等你回来再说吧。”顾君衍说着拿着手机去了屋外,似是跟张东打电话,安排工作上的事情。
顾君衍走后,念安稍稍松了口气。
答应君衫的事情,也算是敲定了。
沈念安啊沈念安,这么多年,还真是长进了不少,面对顾君衍那只狐狸都能……
念安笑了笑,嘴角浮起抹自嘲来。
晚上吃饭时,大家喝酒稍稍好了些,可能是中午都喝的多,还没缓过劲来。
才开饭,婆婆就端了鸡汤给她喝,念安看这么多人在呢,不好跟婆婆推辞,就赶紧喝了。
一碗汤下肚,念安都觉得饱了。
而一直在屋里的君衫也收拾了出来晃了圈。
家里来了一屋子人,还不少长辈,她一直不出来,也不好。
精心化了妆的君衫,脸色倒也没那么难看了。
只是一出来,就被一屋子人念叨。
尤其是婆婆,念叨的厉害。顾君衍偶尔也说道她几句。
也就君轶看君衫委屈,稍稍维护下。
“安安,你快教教我,是怎么坐到让妈妈那么喜欢的,怎么我一来还没多会儿,就别嫌弃成这副模样,早知道就不回来了!”君衫被婆婆念叨的一脸不耐,凑到念安身旁,拉着她撇撇嘴道。
婆婆听着这话,冷哼了声,“你要是安安这么乖巧懂事,你看看我年不念叨,你说你这一年回来了几次?没还每次回来都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安安可是跟你年纪相仿,你看看她何时让我这么操心了!”
“我怎么就不懂事呢,我这不是看妈妈嫌我碍眼,少回来惹人嫌嘛!”君衫扭过头去,气嘟嘟的道。
“你这丫头,我什么时候……真是气死我了!”
“好了君衫,跟妈妈怎么说话呢!”顾君衍皱了皱眉。
“还有啊,你别黏着安安,别把感冒传染给她,她这病才好的。”
顾君衍扯了扯她,把念安拉到怀里,那模样跟老鹰护小鸡般,把屋子里人惹得哈哈大笑起来了。
“老四还真是……护妻狂魔。”君泽忍不住的笑了起来。说的话让人众人更是笑的停不下来。
“顾君衍,你还真是……真是过分!”君衫被顾君衍那话气的半死!
她扭头去了后堂,婆婆见状摇了摇追了去。
念安被顾君衍搂着,只觉得这男人还真是让人无奈。
这种场合,这种话说的竟是这样随意自然的。也不羞得慌!
念安在桌上坐了会儿,就去厨房了。
王婶在厨房收拾,看到她来,问:“吃饱了没?”
念安点了点头。
“要不要吃烤红薯?”王婶擦了擦洗碗的手,从厨房的一个柜子里拿出一个红薯来,准备放到热炉子给烤着。
“王婶婶,你不用忙活了。爷爷今晚是不是吃的不多。”爷爷晚饭没出来,只让厨房送了点粥过去。
“这些日子都这样,晚上一项吃不多。”王婶婶没想到念安这么心细的。
念安听着这话,站在那儿似是沉默了会儿,然后她转身去爷爷那屋。
跟着爷爷多年的老随从何伯看到她来,赶紧起身迎道:“安安小姐,怎么过来了。”
“何伯,能把爷爷前段时日的体检报告给我看看吗?”念安开口道。
何伯听着这话微微一愣,随后道:“上次体检,一切都好。我记得我告诉告诉过你吧。”
上次爷爷体检念安正好有事情在外地,所以是打电话问的何伯。
何伯说一切都好,念安原本还不放心,问顾君衍,他也说没什么大问题,都是些老毛病。
“我想看看。”念安总觉得心里有些不放心。
何伯见状,也只能去找了。
念安的性子,他们又怎么不知道呢。
爷爷的这种东西一般都是何伯保管在,所以他很快就翻找出了出来。
念安打开文件袋,看了看,依旧是血压有点高,别的指标倒都还好。
“爷爷腿,最近还好吧?”念安看来体检报告,一颗心放下心来,想着又问道。
“还好,不过,最近京城天阴,难免还是会有些不适。”
爷爷的腿曾经在战场上受过伤,所以,没到阴天的时候都会有些发疼。
“爷爷什么时候动身去南边?”念安问。
“应该快了,下午小轶也说来着,让老爷子跟他一起动身。”
“是该早点离京了。这京城一到冬天,天都阴冷阴冷的,爷爷那身子还真是受不了。”
念安与何伯正说着,那边有人叫她。
她把爷爷的体检报告抵还给何伯,转身准备过去了。
应该是顾君衍催着她过去。
“要不要再去看看爷爷?”身后何伯问。
念安听着那话,经过爷爷的房门的脚步顿了顿,她只是看看那关着的房门,“下次吧。”
念安说着,抬脚迈过那高高的门槛。大步的往前厅去了。
爷爷这屋的门槛有些高,小时候,她绊倒过好多次呢。每次她哭,爷爷都笑话她,说她腿不够长,所以才会绊倒。
“摔个跤有什么好哭的呢,爬起来就好嘛。”爷爷虽然宠爱她,但是却一点也不溺爱。
“可是痛呀。”那时她总是委屈的道。痛了才会哭好嘛。
“痛了就要长记性嘛,就要小心嘛,哪有明明知道这槛高,难迈过,还不小心谨慎的呢。”
爷爷的话,她那时都是似懂非懂,可是爷爷说的话,她却总是记得很清楚。
所以,长大后,她摔过、痛过后,变得小心而又谨慎。
小心而又谨慎的守着自己的心。
念安到前厅,顾君衍他们已经吃的差不多了。准备回去了。
君轶说,他们今晚就住爷爷这儿了。
顾君衍只是点了点头。
他倒是乐意。
虽然他与念安的屋子大,可多一家子,总觉得不便多了。
念安也会不习惯吧。
屋子再大,她都习惯一个人。连他怕都觉得是多余的。
到走时,婆婆送到巷口,嘱咐这开车小心。
顾君衍只是笑着道:“司机又没喝酒。”
“妈妈,外面天凉,快回去吧。”念安看婆婆只裹着个披肩就出来了,开口道。
婆婆听着这话,心头自然是暖的,“好的。等过段时间呢,就先来C市吧,早点过来,免得到春运那时啊,人挤人的。”
婆婆又开口道。
念安听着那话,点了点头。
公公如今在C市当差呢,所以,每年春节一家子人都会在C市过年。
只是往年年底那时,念安与顾君衍都是忙的脚不沾地,每次都到三十那天赶着回家吃年饭。
为此公公与婆婆都抱怨过,说这事多少生意谈不完呢。
可是做生意就是这个样子,很多事情,不可能弄到一半就搁在那儿。毕竟公司上上下下那么多,都盼着年终呢。业绩不说,年底了客户更是要维系,方方面面都要顾到。
念安原本想着婆婆就会跟她提让她早点去C市。在京城住了这么久,婆婆自然希望她能在她眼皮底下,快点把身子调理好了。
“好了,我们走了。”顾君衍听着这话,拉着她准备上车。
念安跟婆婆挥了挥手,上了车。
一路上,念安都沉默如常的坐在那儿。
顾君衍接张东电话后,打开了电脑,处理了一些事情。
等他处理完几个文件,他扭头看向一旁的念安,发觉她从上车到如今,那姿势居然都没变过。
双手依旧插在羽绒服外套的兜里,目光看向窗外,侧脸映在窗上,偶尔经过一些灯光亮的街道,她的脸会明亮几分。
只是那明亮的只是光线,并不是她的脸色。
忽然一抹斑驳的红光闪过她脸庞,让她的脸庞显得有几分迷离妖冶。
那一闪而过的红光,有这惊鸿一瞥的惊艳。
顾君衍想到那晚,在浴缸里,她眼角下染着抹红色颜料,对着他笑着张扬肆意,搂着他吻得火热而又缠绵。
顾君衍喉结微微一动,忽而觉得身上有些发热起来,那抹热就好似那晚浴室的温度般,随着那个吻,他的身子渐渐升温,控制不住的变得如火团般。
顾君衍伸手脱了身上的外套,脱了外套还不够,他解开了袖口、领口的纽扣,挽了挽袖子,露出抹小臂来。
随着他这动作,念安扭过头来,一脸莫名的朝他看去。
顾君衍看她眼神,知道自己刚刚动作有些大,她很难在忽视了。
对上她那眼神,他只是笑了笑道:“有点热。”
“……”
热?
车里暖气虽然开着,可是还远远没有升温到多高的温度吧。
她穿着羽绒服在车里,都不觉得有多热,他热的要脱了外套挽起袖子?
顾君衍见念安那跟看怪物一般的看着自己,伸手拉过她,低头凑近她耳旁道:“刚刚忽然想起你在浴室里强吻我那一幕,想着想着,身子莫名就热了起来……”
他低声在她耳边缓缓道。
那话如前面车内空调吹风口吹出的热风般,一股脑吹到她耳朵里。
念安跟被他热传导了般,耳朵的热顺着脖子往下,让她手心一热,冒出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