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少时,我常常见到变脸的绝活。
这绝活无需搭个戏台,也不必涂面抹粉,只要人一出我家院落,转过白石砌就的矮墙,立马就可见满面春风顷刻覆上霜雪之色,或是愁眉苦脸一变为喜笑晏晏。
其间最有趣的当数那住处与简府隔了七八条街,远道而来的沈家二少,无论转身时变做的是何等表情,再回过头时又能立马轻摇折扇,眸底三分暖七分笑,好一派翩翩公子的临风之意。
我不会爬树,也做不来话本里头飞檐走壁的江湖大侠,兴致来时只好躲在转角处的大石头后边,躲的次数多了,就逃不过被父亲发现的命运。
许是我幼时没了母亲,被寄养在大娘名下,两位哥哥又被二夫人和三夫人宠得成日逛青楼,游画舫,养成个“醉里调戏丫鬟,梦回一掷千金”浪荡模样的缘故,父亲对我很是严格,诗书礼义那些士大夫们要学的东西,我也得略通一二。
但父亲却不阻拦我观赏这些幕的大戏,只温和地叮嘱我不要落下功课,有时去外头谈生意时还顺道捎上我,教我见见外边的广阔天地。我这才知道,那变脸的绝活既不限时间,也不限空间,并且这绝活不止别人会,我父亲也会。
马车经行过歙县的巷头,曲水环抱着石印回澜,白墙黑瓦将日色涤出清澈的流光。返家的路上,我几度欲言又止,终于是父亲对我先开了口:“珩儿,此桩生意…你怎么看?”
临场考问也不是第一次了,我先恭敬地应了一声爹,又大着胆子抬头答道:“您和陈家说定了鹿角胶的价钱…是想要制墨?”
听我的答话,父亲微微一笑,眼尾的细纹像是风吹湖水一般轻轻皱起,捻着胡子的手顿了顿:“有何不可?”
确实并无不可。
简家原以林木起家,行业季节性较强,采购徽州本地木材时常于冬时砍倒,侯至五、六月梅水泛涨之期,方出徽州,顺流而下。然自兆神十年来,皇帝有勤政革蔽之心,于天下广施新政,不仅整顿了陆路、漕运,还联通了内河与海路交通,织成一张可供商贸的泱泱大网。
正在这一时期,简家重新缜密规划水路、陆路交通工具的衔接,巧借东风之力,与隔壁安庆的郁家一道脱颖而出,成为安徽一带规模最大的两个商行。如今朝局渐呈安稳之势,市商也总算有所起色,再加上父亲本就熟通文墨,涉足制墨这行也是情理之中。
“胶能够让松烟凝结起来,使墨成为便于研磨的固体,而众类胶中,这鹿角胶确为上上之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