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燮、马腾二人落座后,耿鄙说道:“如今王国拥兵聚于狄道,想来劝降李相如一事已是不成,眼下诸位可有对策?”
凉州叛军初起时王国便多献计策,他也看出一众人等皆非泛泛之辈,与之相处无异于与虎谋皮,选择了回到陇西郡隐藏起来。
果不其然,韩遂杀害了边章等一众将领,后陇西太守李相如加入叛军,王国再次趁势而起,凭借从前威望聚得陇西甲士。
而韩遂坏点子又来了,韩遂自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修书一封谓王国曰愿奉其为首领,领导叛军开创一番大事业。
王国本想推辞,可奈不住心中名利驱使,最终答应了请求,号为合众将军,意在打入洛阳诛杀宦党。
现下王国已发大军从狄道而出,向汉阳郡杀来,谁也不清楚王国手下究竟有多少兵力,更不知是他一人前来,还是与韩遂联袂而来。
中军大帐中的气氛瞬时降到冰点,几人皆是沉默以对。
傅燮思虑再三后说道:“耿刺史,依我之见我军不如退回冀县,发书往朝廷求援,待援军到达再与叛军拉开战线。”
傅燮一方面是想着向朝廷求援,另一方面则是想着刘靖的大军,刘靖在讨伐黄巾途中就显露出了天生将才的本色,多次以计破敌,若是有他在说不定局面会好上不少。
马腾对于傅燮的意见也表示赞同的点点头,未等耿鄙答话,程球插上一句道。
“傅太守此言差矣!耿刺史上任以来积极征募大军、粮草,受皇命剿除叛军,怎可闻听叛军动静就先行退去?此举实为长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
耿鄙听得点了点头,心想程球此话也不无道理,兴冲冲的来讨贼,听闻贼人动静便又龟缩回去像个什么话?
马腾听得有些皱眉,程球摆明了是以私乱公。
“刺史,我认为傅太守之言有理,贼众锋芒,我军须避于一时,待援军前来,自可剿除叛军。”马腾说道。
“荒谬!”程球大喝一声,“你二人究竟是何居心?退军于你二人自是没有干系,可被朝廷知道了,若是责罚刺史大人讨贼不力,到时谁来担待?”
程球不愧是耿鄙的多年密友,一番话直直戳进了耿鄙的心坎之中,朝廷追究起来责任并不会落到傅燮、马腾身上,而是会落到他耿鄙身上。
傅燮、马腾一时被堵得说不出话来,耿鄙摆摆手命二人退去,只留下程球在帐中商量许久。
次日一早,消息传出,整个军中皆是哗然。
“傅太守!你不能去啊!”马腾急忙跑到傅燮营帐中说道。
傅燮此刻一脸忧愁坐于帐中,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并未说话。
一大早耿鄙就传出消息,大军于此地等候,傅燮一人领先锋军前探,一道简单的借刀杀人之计,不必多想,此计定是出于奸人程球之口。
傅燮在凉州威望素来不低,众将士听得此令纷纷表示不理解,而马腾则被留于此地。
良久之后,傅燮才悠悠长叹一声:“君王社稷......”
马腾听出了傅燮语中悲戚,更听出了他那非去不可的决心,也不再劝解,只是悄声退出营帐。
傅燮统三千将士作先锋行军向前,三日后转过大山向白石山方向行进时与叛军狭路相逢。
“傅太守!前方有动静!”斥候快马回报道。
“全军戒备!”傅燮当即令道:“斥候再探!”
不多时,斥候再次回报:“傅太守,前方有大军过万,距此处还有二里之地。”
“列阵待敌!”傅燮命令下达,三千军士原地列阵,不过脸上的慌乱之色肉眼可见。
以三千对万人之众,有胜算吗?这个疑问突现在每个人的心头。
傅燮其实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敌方是正儿八经的叛军,不是以前黄巾那般杂乱流民,自己的斥候既然观察到了敌军动向,那敌军斥候多半也已探得他的动向,若先行后撤,敌军骑兵追击,说不定会溃败。
三千对万,虽说没有胜算,可以逸待劳,以身报国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敌军先头部队,五千骑兵很快赶到,与傅燮三千甲士对峙。
“是傅南容!”叛军领头之人一眼便认出了傅燮。
“真是傅南容啊,听说他做了汉阳郡太守。”
五千骑兵之中引发一阵骚动,一人出列道:“傅太守近来可安好?”
傅燮定睛一看,此人好似有些面熟,再一想便想起与此人有过数面之缘。
“没想到你也反了!”傅燮没好气道,此人乃是酒泉郡太守,名黄衍,酒泉距此地路途遥远,他出现在这儿,说明早就反了,只是自己等人还被蒙在鼓中。
黄衍只是笑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嘛。”
“身为酒泉太守,此刻混身叛军之中,真是不知廉耻!”傅燮说道。
黄衍丝毫不把傅燮言语放在心上,“傅太守,如今天下早已不是大汉所能统治,你若愿意加入我们,相信合众将军必不会怠慢于你,到时做我军首领亦未尝不可啊!”
一番话将叛军的底细交代个干净,明面上打着诛除宦官,匡扶大汉的旗号,实际上却是见汉室积弱,欺君罔上!
叛军首领之位对于寻常人来说诱惑力可谓十足,以傅燮在凉州的威望,真坐上首领之位,绝不会是虚名而已,到时大军归附,就算王国、韩遂等想架空傅燮或是暗中刺杀只怕也无从下手。
偏偏傅燮忠字当头,对这叛军首领之位不屑一顾!
“呸!痴心妄想!”傅燮痛斥道。
傅燮身旁有一人,面庞稚嫩,弱弱出声道:“父亲,当今天子昏庸,令您不容于朝,如今我部兵力寡少,何不归还家乡,不再过问此间之事,待圣明天子出世,再行辅佐。”
此人是傅燮之子傅干,年方十三,不过家学渊源,小小年纪已懂得许多事情,也常常提出自己的见解。
黄衍也听得十分清晰,帮腔道:“是啊,傅太守,此处无人愿与你为敌,何不还乡,也叫我等好做。”
黄衍所率骑兵多是羌人、胡人组成,对傅燮之名亦是如雷贯耳,纷纷请求道。
“是啊,傅太守,让我等护送您还乡吧!”
“傅太守,我实在不愿与你为敌啊!”
一时之间,战场上尽是哀求之声,令人动容。
待哀求之声止后,傅燮侧头对傅干说道:“世间总有些东西比一个人的生命更加可贵!昔时商纣王暴虐,仍有忠臣严守臣节不愿叛离,今日我受朝廷之俸,岂可临阵脱逃?”
又转过身来对黄衍道:“黄太守,我有一事请求于你,还望答应。”
黄衍心中已经猜到几分傅燮口中所求之事,说道:“傅太守,你且说吧。”
“还望你能护住我儿,将他遣回。”傅燮指了指身旁的儿子。
黄衍重重点了点头,心下也意识到此战是无可避免了。
傅燮知程球不是什么好东西,怕他对自己的儿子赶尽杀绝,所以将傅干也随同大军带出,可笑的是自己军中的人还不如敌军让人信赖,如此怎能不败?
将傅干待在一旁后,傅燮喃喃道:“如此,我也算死得其所了!”
手举长刀,当先朝对面奔杀而去!后方三千甲士无不动容,跟随其后,口中高喊:“杀啊!”
大战起后非死即伤,就算黄衍即其手下羌胡如何不想与傅燮为敌,此刻皆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冲着傅燮等人冲杀而去!
两军骑兵当先交锋,傅燮军步卒随于其后,傅燮一柄长刀大开大合,两军刚一碰触便扫下几名骑兵。
五千铁骑冲杀起来的冲击力无可匹敌,一时之间傅燮麾下大军如山峦倒塌,骤然间被冲散,场面混乱之至!
羌胡精通马术,不善军阵之道,原本就对落单猎杀熟悉之至,在此混乱战场之中汉军怎可能是羌胡的对手,一个个被羌胡骑兵戏耍,收割。
战斗约摸打响一炷香后,傅燮及身边甲士只剩两百余人被骑兵团团围困其中。
傅干于战场之外,看着一直缩小的战圈只是默默流泪。
“傅太守,先前之言现在仍旧作数,只要你答应,我立即停手!”黄衍说道。
“我傅燮!宁死不降!”傅燮咬牙切齿道,此刻他已极为狼狈,头盔早已不知飞到何处去了,头发披散在肩,甲胄之上尽是鲜红血液,遍身都是伤口。
他已用尽全力杀敌,只是寡不敌众,身上还是被敌军打出不少伤口,整个人已是强弩之末。
“哎!”黄衍叹息一声,大手一挥。
五千铁骑在大战之后也损失了近千人,此刻剩下的羌胡骑兵随着黄衍的命令纷纷张弓搭箭对准了傅燮及剩余的汉军将士。
“啊!”傅燮大喝,一手勒马还想冲上前去斩杀叛军。
下一秒箭矢飞来,傅燮整个人被箭矢插满,仰倒在地,但脸上却挂着一丝笑容,余下的汉军自然也不能幸免,尽皆死于流矢之下。
黄衍亲自下马走上前来,为傅燮抚上了双眼,下令将傅燮就地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