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界,梧台。
洛川现在可以离开清露殿到外面自由活动,但这行动是有要求的,堂堂忘忧司执笔官,不得不屈从于他人屋檐之下。
拾掇鸟粪,就是给洛川半自由的代价。
她气得天天跟梧台和仙僚们拌嘴,就等灵焱樽回来重获自由。
洛川再三明确自己是幽冥人,拂寒似乎不当回事。
看来这位大神根本不怕挑起幽冥同仙界的纷争。
洛川蹲在十八里溪旁,左瞧右看没人,这才把手伸进去搓起来。
“恶心死我了。”
她才出一言,身旁的凤鸟凰鸟就嘶鸣起来,作势还有扑腾展翅之意。洛川起身急忙劝阻:“对不起对不起……能侍奉神兽真是小仙荣幸之至,荣幸之至也。”
道歉的都已经这般诚恳了,其中那只凤鸟还是张开大翅,朝她一个扑扇。
洛川受不住仙法冲击,想捻诀都来不及,翻着跟头被掀了老远。眼看就要后背着地,空中飞身而来的拂寒将她捞住,半壁紧紧圈住护着人落下。
凤鸟见着拂寒,这才俯首在地回到凰鸟身畔。
洛川脚跟站稳方能调整呼吸,她仰头怒道:“你们梧台不管人还是畜生,都喜欢这样,”她手作蒲扇,使了一下,“扇人吗?”
“你再叫畜生,它们可就将你给撕了。”
拂寒说的是真的,那两只大丹鸟睁着发光的眸,着实骇人。
洛川见状躲在拂寒身后,探出头来道:“好歹我也是鬼仙,掌管生灵的轮回,你们现在让我给两只鸟清理粪便,说出去我都没脸皮了。”
拂寒低头看她,觉得有些意思,他道:“你至今不敢露出真颜,怕不是真没脸皮?”
“我说了,我生得丑。”
洛川紧紧捂住面庞。
拂寒对她的真容毫无兴趣,敛着眸说道:“你只要说出灵焱樽和打伤我的人下落,我自会放你离开。”
洛川还试图解释:“我们真的只是借用一下,马上就会还的。至于打伤你的人,他不是故意的,而且我瞧得清楚,分明是你先出掌打他的。”
拂寒出掌击败离影反倒自己受伤,那只能是怪自己修为不够。
洛川看他地位斐然,估计是碍于脸面,怕丢人罢了。
于是她提出:“大神,你看这样可好,等灵焱樽归位就放了我,我一定一定不会把你受伤的真相说出去,真的,我也可以给你立字据,小仙干的就是舞文弄墨的事情。”
“舞文弄墨?”他挑眉,“我看是坑蒙拐骗。”
此话说来有理有据。
拂寒遣叹妙和妙叹去了趟幽冥,见了掌管职权的宋帝王。
幽冥坐落于云烟雾绕的山海之外,所在的界域除了本族和已死之人,皆无法入内。界口有灵力封锁,白光一闪,生出高台。
几人在界口相见。
宋帝王看到叹妙手中的转生册面上一惊,客气道:“我幽冥看管神器不力,不知何时让人给盗了去,一直没有找回来,此番有劳仙者特地送来,本王心诚感激。敢问仙者,可有捉到那盗贼?”
此时,云雾旁人影绰绰,叹妙斜眼:“谁?”
宋帝王回应:“仙者,是我忘忧司的执笔官。”
小葵便从云雾中现身,慢慢踱步出来行礼拜见。
叹妙盯着她反复地瞧:“你是执笔官?”
“是的,仙者。”
“来兮笔可在?”
小葵看向宋帝王,宋帝王点点头。她适才伸出手,掌心浮现来兮笔。
叹妙还是存有疑虑,又问宋帝王:“忘忧司没有一个叫洛川的鬼仙?”
“没有。”
叹妙刚要再问道,一直未曾开口的妙叹轻轻碰了下兄长,以示提醒幽冥的特殊性。
“宋帝王,那盗贼已被我们抓住,但还跑了一个。我家大神担心幽冥没有转生册,从而耽误那些星魂轮回,现在物归原主,我们也便不再叨扰了。”
宋帝王拱手:“多谢拂寒大神。”
“宋帝王留步。”
“仙者走好。”
一番客套后,孪生兄弟离去。
人刚走,小葵就扑通跪在地上,吓得眼眶含泪。
宋帝王怒斥:“你是不是忘了幽冥第一守则是什么!”
“是,是,是不可以触犯仙界梧台……”
“明知故犯,信不信我拿你给忘川河中喂鱼!”
小葵哭出声来,却不忘好姐妹:“帝王,小葵知罪,但还是请您救救洛川吧。不知道为什么,我传了很多灵音给她都没有回复,仙界会不会已经把她杀了啊。”
宋帝王神情肃穆,沉沉一叹:“拂寒大神不会那样做。”
“可是洛川……”
“离影呢?”宋帝王问。
小葵缩缩脑袋,抽泣答道:“小书生醒来后就跑了,离影只能去追,那来兮笔还在他肚子里呢。”
“都是不省心的。”
“帝王,要我去找离影回来吗?”
“就你那三脚猫的灵力变个瓜子都费劲,给我好生在家待着。只要外界有人过来询问,就按我嘱咐你的说,至于洛川和离影,等野胡子出关再议。”
小葵似乎还想求一求,宋帝王转脸露出凶相,吓得她把脑袋哐当磕在地上。
叹妙和妙叹就此回来复命,将在幽冥的事情一字不漏转述给拂寒。
“大神,宋帝王遗失神器可是重罪,我们……”
兄长那张嘴,总爱搅是非。
妙叹连忙进言:“我们按照大神的吩咐,通知了所有师兄弟,不可多语。”
拂寒只是静静地听着。
妙叹又说:“另外梧台的法阵已经布下,只要那人闯入必能将他拿下。再加上洛川脚上的降妖锁,封住了神识传音,她是没有机会和外界通风报信的。”
提到洛川,拂寒眸子动了动:“她也没有那个能耐。”
“大神说的是,我们梧台可不是这些山精野怪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大神,我还想禀告幽……”
妙叹一见兄长还想钻牛角尖,堪堪拉住他:“兄长,今日还有两式没有修炼,师弟们想必都在等着。”
叹妙只能着要紧的事情去办,便暂且和弟弟离开凤梧宫。出了门,妙叹就说:“兄长,我劝你以后还是别再提幽冥了,幽冥自立,神启都管不着,何况我们仙界呢。”
“此言差矣,你我都知道幽冥从来就不属于哪一方,它只诚服于东岳帝君,这东岳帝君是谁,不正是……”
“兄长!”
叹妙很不悦,但还是听了弟弟的话。
“凡间有句俗语,打断骨头连着筋,这爹终究是爹,崽子就是崽子。”
“兄长这话听着有些粗鲁。”
“话糙理不糙。所以那洛川不管是不是幽冥的人,都得治她的罪,你且看吧,大神是不会放过她的。”
妙叹只得微叹,再无他言。
此刻,余晖下的十八里溪,拂寒负手而立,看着两只丹鸟饮水寻欢。
洛川干完了活,在背后偷偷地望着,甚是觉得他心事颇深,背影寂寥。
何不趁此机会……
没一会,拂寒就听见一声惨叫,洛川从空中坠落,以极其不雅身姿趴在地上,两脚之间的降妖锁又紧固了些。最终她一瘸一拐地回来了。
拂寒背对着她,轻然笑之。
那晚,拂寒竟在书阁瞧见洛川伏案抄经。
洛川心头有火,极力压制。
拂寒走近后看她字迹清俊工整,便问道:“你一个小妖抄经,修的是几成法?”
洛川不理他的揶揄:“我修心,没有大乘、小乘之分。”
眼前这一帮仙加两只鸟,个个跋扈乖张,自己再不修心,没等离影来就能被气死。怪只怪自己平时只管拿笔杆子,没有多大灵力。
拂寒十万年来在梧台甚少出去走动,除了那个脸皮厚的思珏仙君前来叨扰,也未能开口说几句话,突然间来了个小插曲,倒给他解了闷。
他在意的根本就不是灵焱樽被盗,而是那个逃跑的蒙面者。因为心中有疑惑待解,留下洛川也无非想引出他来,但洛川对那人嘴紧得很,只字不提。
拂寒看着洛川被面纱遮挡的侧颜,灵力在指尖翻腾。
这六界没人能来梧台撒野,尤其是那山海之外的幽冥。可洛川戴着沧澜司的东西,却不被幽冥所认。看她一本正经等待来人相救的模样,怕也是入了谁的道。
拂寒收了灵力。
察觉到目光的洛川此时抬起头来,甚是无聊的朝他做了个鬼脸。
拂寒嗤笑,这无聊之至的万年,终于来了点趣味,他倒要看看,是个什么热闹。
神启,上芜宫。
院中一棵大树结满了各色果子,散发着异人的芳香。树下有人在刨土翻新,将那些扰人的杂草给除了,又从布袋中抓出一把碎小的种子,洒进土里。
思珏挽挽起袖口,扶着树喘口气:“都说树大好遮阴,这阴凉之气应该可助舍子花发芽吧。想来应该提前问问幽冥才好。”
宫中仙童进来报:“仙君,幽冥宋帝王前来拜会。”
思珏闻笑:“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请吧。”
宋帝王在议事殿等候,思珏前去换了身干净衣裳才缓缓前来。
看到思珏,宋帝王恭敬行礼:“仙君。”
“我方才在果树下种舍子花,就想着要问问你们幽冥,是否需要注意些什么。”思珏让仙童将茶水满上。
宋帝王拱手问:“仙君可知舍子花为何只生在忘川河畔。”
思珏答:“当然是为星魂引路。”
“没错,舍子花要为星魂引路,食的就是那星魂之气。气息越旺它开得越是红艳,如若没有星魂之气,它便也不能生存。仙君所居神启,仙雾缭绕,灵气凛然,百鬼众魅全然无法靠近,这舍子花自然是开不了的。”
思珏叹气:“那真是太可惜了,我着实想亲眼瞧上一瞧。”
宋帝王心想,这舍子花只有上了黄泉之路方可睹真容,感情这思珏仙君闲得想死了。后聊到正题,思珏便问前来所谓何事。
宋帝王看了眼服侍的仙童,待思珏扬手遣退,他这才伸手现出掌中之物。
思珏拧眉:“灵焱樽?”
“是的仙君,本王今日前来,是想向仙君讨要当年人情。”
宋帝王说的是十万年前为思珏解的一个围,思珏当时答应他,欠的这个人情来日一定偿还,虽事过万年,但思珏也记得清楚。
“你想让我做什么。”
宋帝王看着灵焱樽道:“恳请仙君将此物归还给拂寒大神。”
“灵焱樽为何会在你手上?”
面对思珏提问,宋帝王不卑不亢:“仙君,此事便是我向你讨回的人情,还请仙君不要再过问了。我可以向仙君保证,灵焱樽并没有被利用做出危害六界的事情。”
思珏只得接过灵焱樽,这宋帝王真是给他出难题,前些日子自己还跟月神发誓,再管梧台之事,再探拂寒,他那名号就倒过来写。
“唉,罢了罢了。”
宋帝王暗松口气:“多谢仙君。”
凌霄殿上。
八十八根天柱直耸云霄,上刻祥龙猛虎似有血有肉,只差给它点睛一笔就能腾空飞跃。穹顶上方布满了金光,只看彩云涌动,璀璨夺目。
天君此刻高坐金椅,目视各仙家分派议论。
好一会,他才道:“众仙卿,商讨可有结果了。”
主命星君持玉笏道:“天君,本仙以为那第二件事可即刻安排操办,神启应当早些立储,云岚殿下殊行绝才,是担大任者。”
有仙家附议。
天君点了思珏仙君:“你怎么看?”
思珏没有回立储之事,他说了第一件事。
“这妖魔两界紧邻扶桑山,现有古兽频繁出没,想来是有什么东西引出了它。自十万年前大战过后,妖荒无首混乱不堪,更是与魔域生出间隙。此时出现古兽,还残害众多生灵,难免让人怀疑是妖魔所为,我以为,应当前去探一探虚实。”
天君点头:“司花女阿茶凡间渡劫曾在扶桑山脚下碰见古兽,第一次侥幸逃脱,第二次不幸命丧它手,她曾言古兽身旁有黑雾闪现,那古兽似乎在护着它。”
月神一旁开口:“不管黑雾是什么,那古兽诛仙,必当降拿。”
“那派谁前去可好?”天君问。
主命星君此时说道:“仙界可能不会管这事,尤其梧台那位……”他发觉思珏仙君和月神同时斜眼瞧他,顿顿道,“仙界可能事务冗繁,我们神启自然担起守护天地之责,本仙倒是以为,云岚殿下册封太子之后,切有实名,以太子之名前往扶桑山一探,既查明古兽又能正我神启威名。”
“这倒可行,”天君清嗓问道,“众仙家可有疑义?”
众仙未语。
天君又问:“星君好似与文昌星君批算过了立储良日?”
“是的,就在下月初二,如若错过便要再等三月。”
“这便离得很近了,”天君沉思片刻又想到,“此事重大,我以为应当知会拂寒大神一声,星君,册封大典你主操持,再劳累替我跑趟梧台吧。”
一听要去梧台,主命星君急忙摆手:“天君,不可不可。”
当然不可。
思珏忍住笑,你要去,拂寒还不让大丹鸟吃了你。
“拂寒大神素来与本仙意见不合,我要是前去怕惹拂寒大神心烦,要不请思珏仙君去一趟吧,思珏仙君比本仙会说话。”
“不敢当不敢当。”思珏还客套一番。
天君道:“思珏,你是该去一趟,你既是云岚的亲叔又与拂寒大神交好,此事就交给你了,册封大典务必请拂寒大神能拨冗前来观礼。”
思珏拱手:“是,天君。”
随后冲月神挤挤眼,没办法,不是我想去,这天命难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