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车在梧桐树下飞跑着,斑斓的树影投在车上人的额角发梢和脸腮上,光影斑驳间,她出神了。这半年来,她想逃,但父母在那里牵制着她,戎长风以父母为枷锁禁锢了她,父母一天不离开上海,她就一天不能放心逃离。然而父亲终究是为她的事伤透了心,虽然囿于从一而终将她给了戎长风,但老人的自尊心被摧毁了,上海成了伤心地,已经起了举家出洋的意念。
月儿舍不得离开父母那样远,但有时又盼着他们尽快起动,父母兄弟一旦出洋,留她一人也就轻便了。
无所顾念了。
有时候想想,戎长风毁掉的岂止是她一个人!她做了小,父辈引以为傲的贵族光环成为笑料;有她这个给人做小的姊姊,兄弟的背景也添了一注败笔,将来提亲也掉价了,走在人前也矮了。
她怨父母轻易放弃她,可是更多的时候,却觉着自己是个罪人,无端端连累了至亲之人……
一路凄然,直至车子在乳黄色的石库门洋房前停下,才回转神来,她下来车,正遇上姆妈要出门,见她来,又转回家来。
戎长风料得真,映月讲起读书的事,父亲没说什么,姆妈先就不悦。
“出了阁的人,哪有再去念书的道理!”
映月一听就不高兴,嘟囔一声:“多了。”
“那是些什么人?旧军阀的姨太太、银行家的外室、能有个登样些人么……”林太太说到这里却觉着不对了,自己打了自己的脸,女儿现在不就是姨太太外室么?怎么讲怎么不对了。
于是就叹气:“别要胡来了,你就好生待着,他那少奶奶一进门,也就该带你回戎公馆!你若任性胡闹,给他们府上捉去把柄,在老爷太太跟前参你一本,还回得去么?你一辈子只做外宅不成!”
林太太说起戎家就心堵,那姨太太的名分又何尝比外宅高明些个,清清白白的千金小姐做了小,林家算是给他们坑苦了!
可是气归气,究竟生米煮成了熟饭,不劝女儿随运又能哪般!各人有各人的命,映月怕是命定就是这么个造化。做父母的人都希望自己的囡晶莹漂亮,可是林太太自来就没有为映月得意过,每听人赞女儿鲜美就忧心,仿佛料到她要跟着那张脸吃亏似的!
林太太拿起团扇胡乱摇了几下:“念书你是别想,早前就是念书害了你,乖乖呆在家不会落到这份田地!”
映月才不听,背手靠在门框上,看树枝上唧唧溜溜鸣啭的雀子,一会儿跳东,一会儿跳西,一会儿又扑扑着翅膀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