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斗，开始！”
阴柔嗓音传声万里，回荡在这片有着数万座峰峦的无量山内。
山峰高低起伏，最高的主峰足有万丈之长，耸入云端，边缘的低矮山头也有数百丈。
一片葱葱郁郁被林木覆盖的道门圣地。
然而此刻的无量山却显得十分昏暗。
那座倒悬于天的山峦横压下来，不仅遮蔽了阳光，也牵动众多无量山弟子的心神。
“谁会赢？”
“必然是老祖！”
“老祖修道数千年，乃是祖师翻天道人的师弟，一身修为早已达到天人之上。”
“再加上他老人家所修的翻天道法……我想不到陈逸如何取胜。”
“足有千年的神通境翻天道法，怎可能敌不过陈逸十多年剑道？”
众多无量山弟子看不到“封山之阵”上方的景象，但不妨碍他们对老祖比斗取胜的信心。
“可惜老祖提出的比斗不分生死，否则他定然能将陈逸斩杀！”
“是啊，刘师兄、方师兄他们死得何其惨，老祖却还对那陈逸如此礼遇，我，我不理解！”
“哎，或许是老祖对我等近些年的做法不满吧。”
“师兄说得对，自从北雄关那一战死伤数百弟子之后，宗门内部就生了些变化。”
“不论掌教、长老，还是各峰弟子，行事多是乖张霸道。”
“原本‘道门第一’的无量山，经常与其他道门紧密联系，近些年却是‘故步自封’。”
“这是实情，但陈逸他凭什么这般霸道？”
“凭什么？”
“凭他是第一天骄，凭他剑道修至神通，凭他在镇南关解救一众天骄！”
“而我无量山却有人与妖魔、蛮族勾结，妄图倾覆镇南关……”
楼玉春听到周遭弟子的议论，脸色有些不好看，心中更是难受至极。
先前他不觉得有问题，此刻听来，方才发现他们无量山已经很久没有与其他道门走动了。
明明数十年前，在他还没接任无量山宗主之位前，无量山弟子多会与其他道门圣地交流。
就如他当初下山游历一样，第一站便是太虚道宗，与当时的萧篁比斗切磋。
后又前往羽化仙门，摆下擂台挑战一众羽化仙门的天骄。
一直打到道门无敌手，方才在江湖中行走，深入南蛮，游历东洲群岛，北去十万大山。
可是如今，无量山的弟子似乎再没像他这般……
“师兄，无须多想。”
“老祖先前说得没错，此次‘小剑仙’陈逸拜山比斗，对我无量山并非坏事。”
楼玉山同样听到弟子们的议论，神色黯然的传音说道：
“只待老祖获胜，我便前往太周山战场苦修。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楼玉春微微颔首，眼眸注视着那位与老祖面对而立的“小剑仙”，长叹息一口气。
比起数百位弟子身死，老祖和一众弟子的指责，更让他痛心。
他在宗主之位数十年，没想到宗门内会有人与妖魔为伍，还不是一个两个。
其中竟还有他的胞弟楼玉皇，有覆海道长老，以及如“阵鬼”岑羽那般背叛宗门的邪魔……
“的确是时候做些改变了，否则无量山千年传承恐将在我等手中衰落啊。”
楼玉山拍了拍他的肩膀，脸上却是露出笑容。
恍惚中，他仿佛看到了曾经的兄长，那位以翻天道法行走天下江湖，败尽一众天骄的无敌兄长。
“这次太虚道宗弟子拜山比斗，他日，我无量山定有弟子前往太虚道宗摆下擂台！”
楼玉春看了他一眼，脸上挤出些笑容。
虽是如此，但他清楚，无量山想培养出一名像陈逸那样的少年天骄，几乎不可能。
即便有弟子能横压同辈中人，也无法像陈逸这样压得所有弟子抬不起头来。
这个跟头——他们无量山栽定了啊！
下方的议论，并未影响到陈逸和孤山老道人比斗。
但两人都未直接动手，一边积蓄周身威势，一边观察对方。
“毫无破绽！”
此刻，陈逸看着只是静静悬在半空的孤山道人，脸色越发凝重。
先前不论他面对大妖魔，还是一众宗师境邪魔，剑意威压之下，他们都或多或少流露出薄弱处。
有的是肉身脆弱，有的是神魂之力不足，也有真元妖气或者技法之意的流转不畅。
但这些在孤山老道人身上，通通没有。
他站在那里，站在那座凝实的高山之前，气息竟是丝毫不显。
仿佛他已经和那座山融为一体般，周身的神魂、真元、技法之意俱都是“不动如山”。
不仅是他，便连身下的白虎神意也好似遇到敌手般压低身形，虎爪不时踩踏星辰。
孤山老道人精瘦的脸上带着笑意，如普通老人那般略微佝偻身体，一手握着拂尘搭在另一只手臂弯处。
他上下打量着陈逸，心中不禁恍然。
“陈逸道友年龄小，天资绝世，剑道境界高深，但还没有彻底掌握神通精髓。”
神通乃是技法真意演化而出的“道”，就像他所修的拳意与真元，相互融合方才演化出“翻天道”。
万法相通。
剑道神通同样如此。
在他眼中，陈逸的神通并没有融为一体。
剑依旧是剑，神通是神通。
想到这里，孤山道人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既然小剑仙道友谦让，贫道便得罪了。”
说着，他一挥拂尘，另一只手掐出“乾”印，食指搭在中指之上。
一股恢弘气息自他身上涌出，落在他身后那座葱郁高山之上。
便见那座顶天而立的高山轰隆震荡，地动山摇般晃动数次。
一座座高达百丈的小山，自它左右一一浮现，将两人包围在其中。
不待犹豫，孤山道人手腕翻转，只手指向陈逸，口中念道：
“翻天无量！”
刹那间，那一座座小山接连跃起，朝陈逸砸来。
咦？
神通演化的神意还能这么用？
陈逸眼角微动，心中闪过一丝明悟，却没有深思，而是一步踏出。
瞬息之间。
他便出现在孤山老道人身前，竟是毫不理会临身砸来的山头。
一剑刺出。
“擒贼先擒王？”
神通神意使用之法不足，厮杀经验却是极高。
怪，怪，怪！
孤山老道人心中古怪之余，动作却是不慢。
他脚下侧滑而出，手中拂尘抖动两下，根根鬃毛盘旋拉长，想要缠绕住春雨剑。
陈逸眼眸盯紧孤山道人，手腕微动带着春雨剑抖出数百道剑影。
一道道剑影与杀伐剑意融合，瞬间凝实成一道道银白长剑。
这些银白长剑在盘旋环绕一圈后，便一一迎着蜂拥砸来的山头而去。
而孤山老道人缠绕而来的拂尘鬃毛，也被这些剑意所化的长剑根根斩断。
随后，那一座座山头便与银白剑意交错而过，一座接着一座被一分为二。
“剑法惊人！”
孤山老道人心中明悟，面上却是神色不变，侧身遮掩的手上连连变幻印诀。
“乾、坤、坤、艮……”
陈逸正待追击，剑意感知传来异样，脚步一顿身形却是骤然退后三丈。
下一刻，四座锋锐的锥形山地自他方才所在位置钻出。
陈逸眉头一皱，看着面带笑意的孤山道人，心中闪过些不爽。
若是方才他追击过去，怕是会被这四座自下而上的山体弄得极为狼狈。
然而不爽归不爽，经过先前剑意与山体碰撞后，他已经明白自身剑意并不能碾压孤山老道人。
事实上，别说碾压了，他能在技法之意碰撞中不落下风已是难得。
“小剑仙道友，继续来！”
孤山老道人一边面露微笑的招招手，一边挥动拂尘操控那座锥形山体旋转，锋锐处直指陈逸。
陈逸嘴唇微抿，不再进行试探，一身杀伐剑意彻底爆发，形成一道通天的银白剑刃。
“吼！”
与此同时，白虎神意一声惊天虎啸。
便见它四只虎爪迈步向前，接连踏出三步，下方三颗巨大星辰一一变幻位置。
便见银白、黑暗、幽蓝、赤红光辉骤然放亮，彼此缠绕交融，形成一道与陈逸身体相通的桥梁。
没错，那是一座拱形桥梁，通体银白，桥洞为黑，桥柱为红蓝相间。
“神意之桥？”
孤山老道人面容一怔，他没想到陈逸又一次出乎他的预料。
要知道技法成形修至神通境界只是第一步，随后还有几重境界。
其一显化——神通之形的显化。
其二真灵——神通显化，真灵自现，就如他身后高山与陈逸脚下白虎神意。
其三便是——神意之桥，乃是自身与神通开始融合的明证。
后面还有几重境界，便是孤山道人都未能得见，没想到啊……
先前他以为陈逸的剑道初入神通，仍旧以剑法、剑意为厮杀手段。
如今在看到那座“神意之桥”出现后，心中不禁生出些感叹。
“小剑仙道友如此年纪，不但将技法之意修至神通境界，还接连走出三步……委实可怕啊！”
想归想，孤山道人同样不遑多让。
抬手间，拂尘连挥三下。
便见他身后那座高山拔高一丈，一座座巨大石柱从下方生出，接连百道形成一座由石柱串联的山桥。
“小剑仙道友天资绝世，贫道佩服！”
话虽如此，孤山道人却丝毫没有留手之意，随手丢出手中拂尘，脚下便踩出七星步。
眨眼功夫，他竟是主动来到陈逸身前，毫无花哨的一拳打出。
翻天道法·震山！
拳意好似化成一座巨山，打出之际，便是巨山从天而降。
他身后的那座高山神意也在此刻爆发，抖动间，便见那座山桥向前倾倒抵住孤山道人后背。
刹那间，霸道的威势彻底凝实，封锁住陈逸周身十丈之内！
当是时——
陈逸只感觉一股巨力压在身上，竟将他的剑意和身体一并压制。
而孤山老道人打来的拳头明明不过三寸，映在他眼中却像是遮蔽了整个世界般，裹挟恐怖威势由远处逼近袭来。
“唔。”
陈逸眼神一凝，剑随心而走，一步踏出，春雨剑横斩而出。
剑三·拦江！
凝实的银白剑意如匹练般形成一道弧形剑刃，拦在孤山道人的拳头之前。
铛！
刹那间，剑与拳一触而停，好似势均力敌般凝固在一起，分毫不让又难以寸进。
随后，一道金铁交鸣的清脆声音响彻天地，无形威势从两人之间向四周横扫而出。
九千岁面色微变，看向两人的眼眸多半落在陈逸身上。
他没想到面对这样威势的一拳，陈逸竟也不落下风的挡住。
“神意之桥，剑法惊天……陈小侯爷的天资当真妖孽啊。”
一念至此。
九千岁手中却是没停，挥了挥衣袖消弭掉两人交手生出的威势，防止下方无量山的弟子出现伤亡。
不远处观战的楼玉春等人同样面露惊讶。
和九千岁、孤山老道人他们一样，楼玉春在看到陈逸身后的“神意之桥”时，就知道他先前的想法是多么冲动。
“师兄，亏得老祖出手阻拦，不然咱们无量山今日怕是有倾覆之危啊。”
楼玉山心中隐约浮现些后怕之意，唏嘘道：
“谁他娘的能想到这‘小剑仙’年仅十七岁，能将剑道提升至神通三境啊？”
“是啊，”旁边一名体型宽厚的道人点头附和道：
“我等若是不受‘天地桥’限制倒也无惧，但在天元大陆上与他厮杀，纯粹找死啊！”
“便是我等‘全力’出手，在无法施展神通境威能的情况下，只会被他一一斩杀。”
“哪怕不顾‘天地桥’威胁强行爆发，胜负难料不说，我等也会被天威责罚身亡。”
一名年轻的女道士闻言，看了看一言不发的楼玉春说道：
“师兄，我等先前都错了啊。”
楼玉春抿了抿嘴，俊美的脸上微微抽动。
尽管心中已经清楚自己的过错，但在周围同门的言语之下，他的脸色仍旧难堪几分。
“好了，此事怪不得楼师兄，毕竟他先前也不知道陈逸的剑道如此。”
“怪谁？怪陈逸隐瞒了自身剑道修为？”
“……”
这些无量山的神通境道人后怕之时，陈逸却也有些感叹。
古老道说得没错。
无量山能够历经千年依旧为“道门第一”，绝非浪得虚名。
底蕴之深，根本不是外人能想。
之前的楼玉春、楼玉山等人不论，单是眼前这位不受太周山限制的孤山道人，就能保无量山千年传承。
若不是孤山道人之前以礼相待，依着他的想法杀戮下去，怕是很难全须全尾的离开。
即便他拼了性命全力厮杀，应也很难覆灭无量山。
至多和他先前想得那样，将一众无量山的弟子斩杀殆尽。
但是那样一来，对他、对太虚道宗、对林雪茹等人都是一个威胁。
——斩草不尽，后患无穷！
“再来！”
闻言，孤山道人面露笑容，微微颔首后，毫不迟疑闪身递出数拳。
一拳重过一拳。
三拳之后，那股如山一般的威势，已经是先前那一拳的八倍之多。
翻天道法·叠山之术！
陈逸面色一紧，趁着第四拳未落下来，脚踏剑步而出，来到孤山道人的侧面。
春雨剑一竖——剑二·极光！
便见一道尺宽的银白剑意，瞬息间划过，直直的穿过孤山道人。
铛，铛！
两声脆响几乎同时响起，却见孤山道人身侧那柄拂尘已经呈现伞状，护持住他的身体。
陈逸眉头微皱，这样快的一剑也被挡住？
果然，能将技法之意修炼至神通境界的人都不是易于之辈。
“看来是我先前隔空轰落楼玉春后，心中有些轻视了神通境大能者！”
不提他的思绪，始终站在原地的孤山道人再次握住了那柄拂尘，笑着说道：
“道友的剑法的确惊人，只是你对神通演化的理解还不够啊。”
陈逸眉头微挑，面色不变的说：“孤山道友有话不妨直说。”
自从他剑道达到神通境之后，的确有诸多不解。
除了清楚杀伐妖魔、人等，可以提升他的剑意外，他对神通境并没有太深的理解。
如今听到孤山老道人的话，他心中越发清楚神通境应是还有诸多妙用。
“你的剑意的确强盛，短短时间你就完成了神通显化、真灵和神意之桥三步，剑道天资之高千年罕见。”
说着，孤山老道人身形挺拔的走出三步，步步脚下都有一座拔地而起的石山。
看似随意，却是行云流水般自然，仿佛他脚下生出的石山本就存在那里一般。
“但是神通神意其实是你自身剑道演化啊。”
孤山老道人看到陈逸脸上表情，笑着指向他的身后问道：“那它呢？”
它？
陈逸怔了怔，回头看了一眼，“白虎神意？”
他的身后并无其他，只有那头目光紧盯着凝实高山的白虎神意以及它脚下的三颗星辰。
孤山老道人摇了摇头：“错了，它不是白虎，而是你的剑道神意！”
我的？
陈逸脑中灵光一闪，隐隐抓到了什么，“神意，剑道神意……”
原来如此！
一直以来，他都将小白当做是和小青一样的神兽。
毕竟它们一个白虎、一个青龙，又都可以通过祭坛吸收尸体上的白烟。
让他以为剑道形成白虎神意，也是一头生灵。
但在经过孤山老道人提醒之后，他方才意识到——
白虎神意并非生灵，而是他神通演化而出的剑道神意！
“小剑仙道友，不论它还是你，实则都是你。”
孤山老道人见他面露恍然，心中再一次感叹他悟性高，便也不妨多说几句。
“看似它和传说中的白虎神君一样，实则不然。”
“它并非真正的白虎神君，只是你的剑道神意显化出的最合适的外观罢了。”
“自古能达到神通境的修士，他们的技法神意大都不会相同。”
“不过老一辈修士在太周山上曾经有过发现——从外观上能看出他们神意威能。”
说到这里，孤山老道人顿了顿，继续道：
“就如同道友的白虎神意和那三颗星辰，所拥有的威能便是杀伐、锋锐、霸道等等。”
“换句话说，它的出现，便是道友的剑道神意潜力极大的明证。”
听到这里，陈逸彻底清晰了自身神通。
仿佛是感受到他的明悟般，身后的白虎神意和三颗巨大星辰悄然生出些变化。
白虎神意的一双虎目显得灵动许多，仿佛是有了“人”的生气般，有了情感神色。
而那三颗星辰的变化却是更加直接，巨大的球体瞬间胀大数十里之多。
不仅如此，它们表面的光辉隐隐凝实几分，从先前的氤氲雾气形成了一缕缕黑、蓝、红的流光。
那些流光隐匿在氤氲雾气之下，无规律的沿着星辰表面盘旋环绕。
下一刻。
陈逸只觉得体内的神魂倏然降临在脑海里的宫殿之中，一步步登上了大殿中央的王座上坐了下来。
“他”面色祥和的扫视着大殿之内，看到了四根巨大的四方神兽的金色柱子，也看到了在大殿内盘旋玩耍的白虎、青龙神意。
心念一动。
便见小白虎和小青龙的神意瞬间落在“他”身侧，却是与他彻底心意相通。
不。
准确的说，“他”成为了小白虎，与小青龙心意相通。
随着心神这般明悟。
陈逸只觉得自身逐渐升高，一股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力量，带着他的身体落在“神意之桥”上面。
随后，他便沿着银白桥面，穿过一道道红蓝相间的桥柱，跨过数百丈的距离，来到白虎神意脚下。
“神通神意……是我……”
呢喃之中，陈逸伸手拍了拍巨大的白虎虎爪。
下一刻，他的意识瞬间升高，竟是与白虎神意融为一体。
睁开眼睛时，便看到整个无量山都有了变化，好似重新认识这个世界一般。
同时，他还感觉到了无穷无尽的杀伐剑意在“体内”流转。
陈逸清楚，这并非他的身体，而是剑道神通神意显化出的巨大的白虎身体。
“吼！！！”
有此发现，陈逸只觉得心中舒畅许多，不吐不快——仰天发出一道虎啸长鸣。
孤山老道人看到这一幕，脸上再次露出一抹微笑。
“小剑仙道友的天资，的确超出常人许多。”
事实上，陈逸明悟的这一步，便是神通境的第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