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皮车之外还有好几驾敞车,如山如峦地堆积着一车的家具。家具里面什么都有,太师椅、八仙台、床架、蒸笼、挂钟、朱红漆的马桶,……这些东西当然是从江南民间得来的“胜利品”了!
一位像猴子一样的瘦人,是一员下级军官,躺在这家具山的一把杨妃椅上。他手里捧着一个茶瓶,闭着眼睛好像在那儿参证玄机。啊,他那超‘然物外的态度,他那满不在乎的神情!无论什么人看来,都会觉得他是一位得道的圣者,冯玉祥的圣经,吴佩孚的易理,段祺瑞的佛学,我怕都没有这位先生参悟得透澈罢?看来看去,不知不觉地又把他连想到齐天大圣来。是的,这位先生的道法毕竟高明,一根毫毛可以变出十万八千的兵马。这些眼前的猪兵猪丁,恐怕都是他老先生变幻出来的罢?……
唔,唔,脚下动起来了也!我们就好像驾起云头一样,被“火轮之车”把我们运出了上海。上海市向后面退去了,我们也渐渐走到自然中来。假使退返两三年,我就闭着眼睛也可以做出一篇自然的赞颂了。但是,不知道是什么原故,我眼前的自然总是一片的灰色。到底是我自己的心境害了红绿的色盲,还是客观的世界果然是这样呢?那愁容惨淡的冬景,到底还有人不看成愁容惨淡的么?那荒凉一片的大地,到底还有人不看成荒凉的么?啊,颓废的故国,冷落的江南!无情的自然把中国的真相赤裸裸地给剥示了出来,我们的泱泱中华,不是一天一天地在向着一个无底的深渊沦落吗?
离开上海后的第一站便是真如。听说在战事结束后,齐燮元带领着数万大兵在这儿驻扎过半个月光景。战事已经结束了,真如又不在火线上。齐燮元的兵竟大肆蹂躏了一口,烧毁了五百余家镇上的精华。古人说:火主文明。五百年疲倦了的希腊的凤凰,不经过一道火灾也没有再生的希望。看来齐燮元的猪兵猪将倒会反而是振兴中国的伟大的功臣呢!可惜真如离铁路线太远,这些文明成绩,在车上看不出来。我们所能看见的,只是沿着路轨的一些军用灶孔罢了。
车上的江南人把那些灶孔指示给我们,路轨下面便是一道水沟,昏浊的死水就如翻了白的消化不良的幼儿的小便。
江南人对我们说:那些北方来的兵士真是畜生!吃的水是在那沟里,扯的污也是在那沟里,真是腌臜得没有王法呢。
江南人说的时候很带着几分鄙夷不屑的样子。但是哟,你漂亮的江南人!在这些地方,你却不要笑那些北方人占了你们的上风呢!其实江南地方究竟有那一道河水是清洁的呢?你们的习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