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分都要承受她那肥大身躯的压迫,倒只听她的这翻话,不把人气得七巧生烟?
医生都说,你祖母腿上的疤早好了,不需要再治疗,若真非常疼的话,多只在一种心理。可你祖母总说疤没好,里面的肉在烂,疼得要死。里面的肉在烂的话,医生怎会看不出来?她就是不想回老家去,想到一个人孤单需要自己动手的生活,幻觉发生了。那个幻觉就是,只要我的疤没好,他们就不敢送我回家。
一早晨从医院回来之后,见人就说:‘唉哟,我腿上的疤怎么得好啊?过二天我就回老家了……我幺儿媳妇叫我回老家,不给我治了……’如此等等。
人家听了无不对我说:‘鹿女,你公婆都那样了,你还叫她回老家,真不孝。’
你祖母是向全天下人宣布她的儿媳妇不孝,赶她回去……
她哀怜的相,真是一幅小女人样,可是谁知道房间里,她是如此的歹毒。不是歹毒,而是天性的愚钝。
二十年前,你祖母与你二伯母在那低矮却温煦的厨房给我做饭吃的时候,我就该看出你祖母身上沉滞的古老的悲哀。那时你祖母就已呆滞的不知何为笑了,只是愁苦着表情,不断地问我:‘孩子,你有饭铺没有?你有饭铺没有?’
你祖母那时真爱你父亲,希望他找个如我一样的女人。
我最初怀上你住在你祖母家时,你祖母也是沉默迟钝的,每天去田间干活,回来做饭。那种沉默中流淌的爱,我亦能感觉,无论多么的沉滞愚昧,我亦能感觉它鲜活的流淌着。那是一个母亲对儿子真挚的自然的爱。那时她爱你父亲,甚至也是爱我的,那爱的程度是如同我祖母爱她的儿子儿孙一样,可忘却生命。
都不知现在,她年事已高,却如此的糊涂自私起来。是岁月将这愚钝的人掏空了,不留一丝善良?这岁月也日渐掏空了你的父亲。时常我深刻的感受到这种丑陋的压迫。如此丑陋的爱,竟在我们家延续着。这是我最终要离开你父亲的原因。我不得由他从他母亲身上继承下来的这种丑陋愚昧的气息,流传到我的子孙身上。不想在我后辈的家庭里,闻到这气息。
明天,你的祖母就要回老家,都不知道这两天里,她怎么自己想通了。不再满街游说是我要将她赶走。这结果得全归功于你父亲,你父亲不再怂恿她,她就自觉没趣,想着回去了。想到明天她就要回去,所有过往的气都消散了,原来距离就是美。想到她明天就要回去,不与我住一起,心情无限的舒畅。这舒畅将之从前的不快吹拂得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