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不再动杀心,而且还真的爱上了她。于是接下来的事情也就变得十分通俗:两人白头偕老。
《一千零一夜》的这个开头真正称得上美丽,我想这也是它流传百世的重要原因。但是,恕我直言,这个雕塑却不美丽,两个人一坐一站,木木的,笨笨的,没有任何形体魅力和表情语言。联想到刚才看到的那座雕塑,也是坛子胜于人体。这是可以理解的,在阿拉伯美学中,历来拙于人体刻画,细于图案描绘。这大概与伊斯兰文明反对偶像崇拜和人像展示有关,宗教理念左右了审美重心,属于正常现象。你看现今街头大量的宣传雕塑,连人体比例也不大对头,更有趣的是我们旅馆大门口的一座巨型雕塑,大概是在控诉联合国的禁运吧,一个女人的右眼射出喷泉,算是泪雨滂沱,悲情霎时变成了滑稽和儿戏。这一切姑且由它去,只是在如此密集的劣质雕塑丛中仅有的两座《一千零一夜》雕塑也没有把人体做好,有点可惜。
《一千零一夜》的故事开始流传于八世纪至九世纪,历数百年而定型,横穿阿拉伯世界大半个中世纪。中世纪未必像以前人们描述的那样黑暗,但愚昧和野蛮长时间地掩盖了理智的光辉,却是事实。在这样的年代,传说故事就像巨岩下顽强滋生的野花,最能表现一个民族的群体心理结构,并且获得世界意义,因此它们的地位应该远远高于一般的文人创作。遗憾的是,由于种种原因,阿拉伯世界走出中世纪的整体状态不如欧洲,结果《一千零一夜》也就没有被很多后起之秀所荫掩。意大利卜迦丘的《十日谈》受过《一千零一夜》的很大影响,但《十日谈》之后巨匠如林,而《一千零一夜》一直形影孤单。我在沧桑千年、至今还在苦渡危难的巴格达街头看到惟一与文化有关的形象仍然是它,既为它高兴,又为它难过。
既然如此,我们还是在它的雕塑前多站一会儿,体味一下那些故事的含义吧。
这么多故事,只有两座,确实是太少了,但光这两座也已说明,对于世间邪恶,不管是强盗还是国王,有两种方法对付,一是消灭,二是化解。化解当然是上策,却不等于规劝。这是把世界上最美好的声音梳理成细细的长流,与一颗残暴的心灵慢慢厮磨。这条长流从少女口中吐出,时时可断却居然没断,一夜极限却扩大千倍,最后是柔弱战胜强权,美丽制伏邪恶,那个国王其实是投降了,俘虏了,爱不爱倒在其次。
一切善良都好像是传说,一切美丽都面临着杀戮,间离了看它们毫无力量,但在白天和黑夜的交接处它们却能造成期待。是的,正是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