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这个份上,宋临川已被逼到了墙角。
他知道此时若是拒绝,下一句父亲可能就会挑明他的身份,逼他重新接受这个提议。
面对妹妹的为难,独孤莫云的满脸期待,他站起身来郑重地叩拜道:“多谢太师大人关怀!长者垂爱恩同父母,下官何其荣幸,能以您亲子的身份尽孝。只是此等大事还需要些时间,先要祭告父母,上报亲族长辈……还请允些时日,下官再躬亲侍奉,报答您的恩……”
他的“义”字还未出口,只见宋之孝抵着额头,神色痛苦地说:“老夫提这个要求,着实让大人为难……也确有私心在……只因病痛日剧,只怕一朝撒手人寰……留下两个女儿和幼子无依无靠。咳咳—咳——咳——”
星河心里一抖,父亲何时学会这招了。
一本正经的长者,铁骨铮铮的汉官之首,朝堂上直言不讳的太师……示弱起来果然十分的——奏效!
宋临川为难地说:“要不十天半个月?下官找个机会……”
宋之孝眉头一展,“这事你点头即可,具体的就交给老夫和大司徒办了!”
“呃……”
宋临川与星河面面相觑,值得拱手点了头。
听着宋家人谈了一场家事,宇文怀目光一转,诧异之余大约猜到了几分实情。
他眼里透着精光,呵呵笑道:“恭喜宋兄,家中接连大喜!膝下儿女双全,又要和独孤家亲上加亲,实在羡煞旁人!”
宋之孝喜不自胜,捋着长须道:“老夫亦甚感欣慰!”
当下气氛正好,宇文怀从袖中抽出一道帛书,话锋一转道:“今日过府,一为书稿,二为……族兄一件重托。”
看着那道缂金丝祥云红帛,星河头皮一麻,该来的还是来了。
宋之孝展开帛书看了看,不动声色地再次合上。
他望了眼星河,对宇文怀点头道:“伐蜀大胜,四方将军即将回朝。您和大冢宰要议的是两家大事,不如等家兄归来,再做定夺。”
整了整衣冠,宇文怀淡然笑道:“令嫒星河,绝代风华,陛下谓之人中之凤;小侄宇文昭,柱国大将军世子,少年将军,军职二品,品行端正,前途无量。他两人正是锦绣良缘,还望兄慎重考虑。想来征南大将军亦不会反对。”
“自当如此!”宋之孝敬酒道。
……
酒过三巡,正是酒酣耳热之际。
宋之孝早换了茶羹,喜笑颜开的拉着宇文怀叙话。
一直默默用膳的宋月怡,忽而捧盏离席,缓步走到宇文怀身边,侧身行礼道:“素闻长者盛名,今日有幸得见,小女有个不情之请。”
宇文怀偏过头,看着这个不起眼的小姑娘,摆出一副长者姿态道:“小侄女但说无妨。”
宋月怡道:“听闻尊夫人生前绘有《百花图鉴》,精美绝伦能引蜂蝶。小女不才,素来喜爱绣花,能否冒昧求请临摹回来作为花样。”
她的话语不大,仅在两人几步之间。
宇文怀一听,脸色忽而黯沉,捏着酒盏僵在了座上。
察觉小女儿言辞有所冒犯,宋之孝微微色变,低声呵斥道:“月怡,切勿再失言。还不速速退下!”
“不……不关世侄女的事!”
宇文怀摆摆手道:“只是忽而听到《百花图鉴》,想起夫人临窗作图的场景,历历在目让人惆怅。”
他又转向宋月怡,“明日小侄女且去府上,老夫会安排近侍带你去临摹画作。”
目光在她上下扫过,这个衣着朴素的小姑娘,和她姐姐的明媚如画不同……仿佛墙角寒梅,不言不语暗自浮香。
忽然,宇文怀目光一滞,陷入了深沉的思绪。
瞬间,他回过神来,指着宋月怡对宋之孝说:“小侄女可有婚婚配?”
宋之孝不明所以地摇摇头,“月怡还小,尚无婚约。”
宇文怀点点头,意味深长地说:“我看她很合眼缘……只可惜膝下无子相配。族兄倒还有一位成年的儿子,正是四子宇文衡。如今任大宗伯府司礼下大夫,气度儒雅正是良婿之选。”
宋之孝一听,暗自点了点头。
若说星河的婚事他十分犹豫,这门婚事一提倒是让他非常满意。
宋月怡是个庶女,品貌不十分出众,母家又毫无势力,即便出自靖国公府,想嫁个门地相当的人家做夫人已是十分不易。
宇文家门第首屈一指,宇文衡虽然是庶子,却是他最欣赏的世家子弟,小女儿能嫁给他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捋着长须,宋之孝道:“四公子确实优秀,人品、文章都是上佳。若能将小女托付,老夫喜不自胜。”
“如此甚好!”
宇文怀有一丝激动,又带着歉意说:“当下见了小侄女,方萌生此意,并未准备求亲书。明日会着专人送上门,望兄见谅。”
“贤弟亲自提出,虽然突然,却不至于草率,何须挂怀这些虚礼。”宋之孝从容地说道。
三言两语间,竟然谈妥了婚事,宇文怀和宋之孝都十分满意。
宋之贤适时举盏道:“今日真是双喜临门!西蜀大战真是吉兆!”
一场家宴,宾主尽欢。
送走了宇文怀,宋之孝也不向宋临川和星河发难,而是拖着三弟摇摇晃晃去了书房手谈。
宫轻羽俨然内府当家,家宴结束便被管家拦着报告迎征南大将军回京的典仪……又来了几个仆妇急着回报府内事务,一时间被缠得脱不了身。
星河难得清闲,刚忙从人堆里退了出去。
……
雪后初晴,院子里一片静谧。
飞鸟从枝头跃起,带着一坨积雪落地。
星河拢着手,微低着头,快步走在返回东园的路上。
宋月怡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姐姐为何走的这么急?”
停下脚步,星河转身道:“今日乏了,想要早些回去休息。妹妹可是有事?”
宋月怡轻笑着说:“姐姐当真好福气!你与宇文将军天作之合,将有一纸婚约……而我却仅仅是一指。随意至此,仿佛是嫁姐姐附送的一般。”
星河没有回话,只是端着手叠在袖中,很认真地望着她的笑颜。
宋月怡自顾地说道:“自小我娘便告诉我,人不能甘于命运。命运,既然把她送到父亲身边,她就要为自己争取更好的未来。我也一样,即使是个附送的女儿,也会活出自己的一片天地。今日之事,姐姐万勿自扰,妹妹可没有一丁点抱怨你的意思。”
“抱怨?月怡,你话说得倒是轻巧。但我看你的心,未必真的如此想吧……”
星河走到宋月怡身边,伸手托起她腰间的南珠坠子,“这个绳结倒是精巧,可是南秦赫夷族圣蛊师的东西?你今日特意佩戴它,出现在文智侯的面前,当然不单单是件装饰。妹妹心意既然在此,得偿所愿便好,又何须过来探问我?我与你终是不同,只想遵从自己的情义罢了。”
宋月怡脸色变了变,迎上她审视的目光道:“姐姐的情义所付,莫非是宇文衡公子?”
星河细眉一挑,“纵然若是,妹妹就不嫁了吗?”
“长者父亲之命,不敢有违。”
宋月怡嘴角稍翘,带着几分得意之色道:“姐姐和四公子相交十年,情谊深厚,妹妹自知不该横插一脚。但正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为自己筹谋……以姐姐的雅量,想必不会太在意吧?再者姐姐身为嫡女,本就与四公子身份有差。不若自此断情,将来做宇文家的掌家夫人,岂不是更是荣光!”
听她说这些话,星河只觉脑中嗡嗡作响。
她这个妹妹倒真是十分有主意……在宴上做些小动作,借着楚歌和宇文直的往事,让宇文怀起了把她娶进宇文家的心思。
照理说,宋月怡不会知道宇文家和南秦隐秘的关系,更不用说得南秦神女的绳结……
这一切,仿佛有谁在背后操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