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夜须弥手中接过沉甸甸的包袱,星河跨进佛堂侧边的小院子,远远便听到“哗啦——哗啦——”的扫地声。
走近一看,秦牧正卷着衣袖,一下接一下全神贯注地扫着地。
果然是他!
夜须弥也算是无心插柳,竟然和他扯上了关系……
众所周知,秦牧虽然年纪不大,在账房位阶也并不高,却在一个十分特别的位置上。
他是洛阳总号的一名巡账先生。
所谓巡账,除了日常账务之外,便是每年岁末抽选一家分号去查账。
宫家体系庞大,分号各领一方。总号对各分号管理松散,除适当的指引外,允许他们自主经营。
秦牧的这个职责,主要是一种形式。体现宫家上下一心,各方遵从家训,听从总号召唤,服从总号引领的意思。
虽然如此,但能随意查看分号的账目,巡账先生便与其他账房先生略有不同。尤其是临近家主大选的那几年,各分号都想着互相刺探的时候,这个位置上的人便尤其敏感。
家规有载,巡账先生这个职务设于三十多年前,第一任便是前总号大掌柜邱言预。
此后,人员更替中形成了一个不成文的规定,那便是一定要由身家清白,不与五房任何人来往的外姓人担任。
担任巡账先生一职之人,莫说要对各房掌事避而远之,就算是五房的普通下人也不宜多说话。
多亏夜须弥说自己是宫家堡洒扫丫头,否则他娘亲也绝不会让自己儿子来与她多接触。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
如此大好机会,任宫家任何一房的人都舍不得错过。
星河沉了口气,“秦先生,这么早就过来了。”
秦牧停下扫把,直直的看着她,“小叶来了,晚膳用了吗?”
说着,他举袖擦了擦额头,指着石桌上一个食盒道:“我娘给你做了几样老家的点心,你尝尝。”
星河一愣,心底忽然有些愧疚。
人家一片真心,却被夜须弥骗吃骗喝,自己现在又要来骗点别的……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星河咬咬牙,在心中默念了几遍,心一横道:“我也给你带了样零嘴儿,你试试。”
秦牧一下子愣住了,握着扫把的手有些颤抖。
“怎么了?”
星河微微偏过头,有些心虚。
瞧秦牧这样子,莫非是他看出了什么不妥?
秦牧只愣了一瞬,马上咧嘴笑道:“你今日很不同。往常都不与我多说话的。吃了东西,收了我娘给你的礼物便走。更别说带吃的给我了。”
星河尴尬地咳了几声,腹诽着夜须弥也太不客气,竟然没有一点“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的觉悟。
“那个……承蒙大娘和你的照顾,我略表心意,也是应该的嘛。”
说着,她伸出藏在背后的手,将一串糖葫芦举到秦牧面前。
一颗颗椭圆的金桔外头裹着晶莹剔透的糖稀,金黄一串在夕阳下仿佛耀着金光,看的秦牧半晌没移开眼。
他将扫把靠在大树边,缓步走到星河面前,又在衣袖上擦了擦手,才慎重地接过那糖葫芦。
星河一脸期待,“南方来的金桔,裹上糖稀又酸又甜!你快尝尝好不好吃!”
秦牧看着糖葫芦,神色有些不舍,在星河三催四请下,才终于咬下一颗。
只是一口,万念俱灰。
长这么大,他还没吃过这么难吃的东西!
看起来晶莹剔透的糖葫芦,竟然是……烂草叶口感的土味!
“怎么了?金桔坏了吗?”星河瞪大着眼睛问道。
“没……没有……”
秦牧的脸色有些难看,想吐出来又怕伤了小叶的颜面。
唯有……硬生生把这土味“金桔”直接吞入腹中。
星河紧张地攥着手心,“好吃吗?”
“嗯,好吃!”秦牧苦着脸答道。
星河松了口气,“那再吃一颗。”
“不……不……”
秦牧直摆手,“我想省着……带回去……给我娘尝尝!”
看着他的样子,星河差点失笑,“秦先生,真是孝顺!”
“多谢你的夸奖。改日见到小叶的父母,一定恭顺如对我母亲。”秦牧终于缓了过来,一脸诚恳地说。
星河不禁动容,看来这个秦牧对“小叶”动了真心了。
利用旁人的真心,真是万般不该。
正人君子,当襟怀坦荡。
……
星河心神一动,这些念头从来都不该属于她。
总爱说这些话的人已经走远,而他自己也终于违背了曾经的初心。
“秦先生,你歇会儿,这地我来扫吧。”
星河说着,便作势去拿扫把。
果不其然,秦牧抢先她一步,已经拿过了扫把,急着道:“你歇息一会,好好吃点心。这地还是我帮你扫!”
……
星河焦急地观望着秦牧忙碌的身影,生怕夜须弥的蛊在这千载难逢的时候掉链子。
眼看着方圆不大的一块地方,已经被扫得干干净净,秦牧的劲头仿佛丝毫不减……
星河攥着手心,暗暗蹙着眉头。
……
“啪嗒——”一声脆响。
秦牧猛然怔在原地,手中的扫帚随之落下。
星河啧着舌走了过去,伸手在秦牧眼前晃了晃。
他仿佛没看到一样,没有任何反应。
仔细看秦牧的眼瞳,果然涣散如夜须弥描述的一般。
星河的心底有些激动,连忙问道:“先生在账房这几年,可有做过假账?”
秦牧听到问话,不能自控的张口便说:“有过一次。三年前,七小姐带人押运商行库银回洛阳,路遇塌方,不慎跌落山崖了一箱。那是七小姐第一次跟商队出远门,邱先生怕她自责,便叫我改了账目,说只丢了些杂物……”
此蛊果然有用,秦牧所说与邱掌柜绝笔提及之事完全一致。
一个账房先生能把自己做假账的事情说出来,看来这“真君子”却是能让人做坦荡君子。
“够了!”
算着时间过半,星河连忙打断了秦牧的言无不尽。
确认无误之后,星河终于问到正题,“告诉我,宫家邺城号,宫沼当家以来每年大约有多少盈利?”
秦牧瞪着眼睛,空洞的眼底划过一丝挣扎。
星河心中一冷,难道蛊虫这么快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