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有句老话:“一更人点灯,两更尸出坟,三更阴收人,四更鬼上门,五更丧还魂,六更……遍地人。”
鬼灵。天地间阴气、执念,磁场所伴生的强大生命体,不死不老专吸人魂魄。
天下万灵亦有万道。鬼……亦有鬼道:两更出阳,五更回阴。中间三更时,阴司勾魂,百鬼退避。
当然,也有个例。如罗刹魁拔等鬼寇,阴间正名,就是鬼差也得绕着走。
父亲出事的那天晚上,正值下坝一家办丧事,我们那里叫吃酒,吃死人酒。
那天是正席,我们家正直秋收农忙之计,所以父亲出席较晚。
下午五点左右了才上桌吃饭,那个时间段,差不多是最后一轮席了,一般上桌的,都是些嗜酒的老酒鬼。
“离叔,上我们这桌可是要喝酒的。”
“离叔,酒是润肠水,喝死不丢嘴。”
“离叔,难得到我们下坝来一次,怎么着也得喝上两杯吧!”
父亲架不住别人的劝,无奈之下才答应喝点,可上桌了别人又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他。
一番车轮劝酒,绕是父亲有些酒量也招架不住,一直喝到晚上七八点才晕乎乎的下桌。
夜里,酒醒杨柳岸的父亲毅然想起灵师的嘱咐,于是起身往家里赶。
那天起雾,还有些阴雨。我们那里有个奇怪的现象:不管春夏秋冬,只要是阴雨天气,就冷得让人直哆嗦。
一路上刮着毛风,父亲还未完全酒醒,风一吹,酒性便又上来了,满脑子嗡嗡作响,胸口闷得慌。
我们家都是属于那种一沾酒,脸就上红的人。这类人酒品还不错,起码醉酒后不会直言乱语,像个闷葫芦一样倒头就睡。
父亲知道要出事,便苦苦撑着,加快脚步。奈何乡间小路坎坷,树根乱石子到处都是,加上天黑,四处再无人家灯火,父亲又没带手电筒,一连摔了三跤就再也爬不起来。
那是一处小型陵园,里面葬着下坝黄家的列祖列宗。除了十几个坟包,还有一片红枫林,枫林有桶粗,风一吹便哗啦啦直响。
枫树属阴木,能聚阴。加上坝子属盆地,四面环山不通风水,阴气在陵园大量凝聚,形成风水玄学中所谓的凶地,这种地方很不干净,轻则粘上黑气霉运连连,重则气气冲天染上痢疾,甚至招惹上鬼物,害了自己还连累别人。
一觉睡到半夜,一阵阴风刮来,冷嗖嗖直让人哆嗦。
父亲酒醒,看了看周围雾气皑皑,能见度不足十米,让人瘆得慌。父亲起身就撒丫子狂奔,一连十几分钟,愣是不敢停下脚步,却始终跑不出这片枫树林,仿佛这不足一百平方米的林子会移动一样,总能比他快上一步,以至于父亲最后累倒在一座坟前也没跑出去。
迷迷糊糊中仿佛有人在叫他名字,抬头看去,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好像还是个熟人,细细一想,父亲脑海里的惊雷炸响,头皮发麻。
当然是熟人,以前还一起上过学堂,读一般。不过,这个人……死了几年了。
突然间一张惨白的面孔便出现在眼前,按父亲的话来说,应该是浮现在脑海里的。
那是张年轻人的面孔。不过,脸庞有些扭曲变形,眼睛呈乳白色,一只眼睛瞎了,眼眶里镶着颗鹌鹑蛋大小的碎石子,额头、脸颊,鼻梁都有破损,流淌着鲜血。
此人名叫黄海,村里人都叫他黄狗儿,死于四年前的一次矿山坍塌事故,从矿推中挖出来时就已经死了,头部和身体完全变形。
他说:“我好痛苦啊,你下来陪哈子我嘛!”说这还用血淋淋的手摸我父亲的脸庞。
明明是灵体,幻觉,父亲却能够清晰的感觉到那不知是手的冰冷还是敷在脸上的血液的冰冷,反正冷到刺骨。
父亲当场就昏厥了过去,那血淋淋的黄海头一栽,一溜烟钻进父亲的身体。然后父亲又重新睁开眼,咯咯咯的一阵怪笑,随即又呜呜呜的哭一通。
整个过程不足一分钟,父亲那红通通的脸便苍白下来,炯炯有神的眼睛布满血丝,却偏偏格外空洞。
父亲起身爬上坟头便坐了下来,用手拔掉杂草,扒开黄泥,仿佛失去痛觉一样,手指都破了,鲜血混进泥土也不停下来。
家里,我奶奶和母亲都还未眠,正坐在沙发上焦急等待,想出门寻找又无法克服内心的恐惧,两人就这么矛盾的徘徊了老半天,这才鼓足勇气,请上乡里乡亲百十号人浩浩荡荡出发,一群人打着手电筒和火把沿着小路往下坝赶。
在九点多近十点时,才在黄家陵园里找到我父亲。到丧事的那家,一打听才知道,父亲早走了,于是又沿着农田水沟四处寻找。
村民发现父亲时,父亲正坐在一座孤坟上痛哭,那声音格外凄凉,甚至有些瘆人。手电筒打去的光中,父亲灰头垢面、脸色苍白,眼睛布满血丝。
咯咯咯,父亲怪笑一通,向发现他的乡亲扑来。那老汉也没当一回事,镇定大喊:“找到了,在只点(这里)。”刚喊完就让我父亲给扑倒在地,两只手掐住脖子。
“老离,是我了哇!你在搞哪样鬼哦。”
老汉一边抓住我父亲的双手,一边吃力的朝我父亲喊。奈何我父亲力气极大,他一时也挣不开。
好在附近有几个人在,第一时间赶了过来将他两拉开,不然还真得出人命。
不到几分钟,大队人马便赶了过来,也不知是不是人气太旺,惊走了黄海,原本疯狂挣扎着怪叫的父亲立马就安静了下来,最后身体一抽搐,就这么好了。
“我……只个是在哪点?”父亲一脸茫然。
“你只个胆胆儿,你狗日的啷个(怎么)不死待(在)只点嘛!”奶奶上前来就哭丧着给了我父亲一耳光,然后抱着父亲哇哇哭。
村民们问起父亲是怎么回事?我父亲也不知道,只记得自己被灌了酒,后来稍微清醒点就想起灵师说的话往家里赶,后面发生了什么,他完全记不清了。
其实父亲哪里知道,他所有的回家路早就偏离了。
说起我干爹——灵师,之前的汉子便把父亲那诡异阴险的情况说了出来,让他先找灵师看看。不过说来也巧,我干爹正好不在,也不知去了哪里,他们家附近的邻居说:都出去几天喽,一直没得转来(回来)。
无奈之下,这件事就耽搁了下来,父亲安安全全的被找着了,大家都松了口气,殊不知,这一连串的祸事才刚开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