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得知山庄肯出面争做茶神祭的主祭,庄中人人兴高采烈信心百倍。就连不问外事的西席孙先生也开始着手安排人写拜帖。隆曦也忙开了,云南这么多土霸王,家家都要拜到,帖子可以别人来写,名字却得庄主亲属,可不能丢了山庄的脸。长这么大,隆曦头一回这么勤苦,天天天不亮就练字。
这一天临了一首古诗,唐人严维的‘忆长安’,孙先生难得称赞:“不错,真是不错,火候不足,气势不小,有大将之风!”
隆曦自己也觉得十分满意,尤其诗题‘忆长安’几个字,长字那一撇一捺,大有破壁而出的气势。
写好的诗端端正正放在案上,隆曦耐着性子等在一旁,他更想听的,是娘的赞赏。
五镯夫人的手抚过诗题,一个字、一个字,抚上那让他引以为豪的‘长’字,那饱满的一捺,慢慢的,将整个字都覆盖住了。
她的眼睛是沉静的深潭,就像春天到了,是东风让潭水温柔地滉漾……东风却又那样无常,正春晴,又春冷,云低欲落,转眼就变了天色。五镯忽然将纸揉皱,攥在手心,紧紧用力。
隆曦吃惊又有点害怕:“娘……”
五镯夫人的神色渐渐如常。
可隆曦是那样委屈:“娘,写得不好么?”
“‘人生识字忧患始,姓名粗记可以休’。庄里有那么多事,何必花那么多心思练字?练好自己的名字就行了。”五镯夫人是这样解释的,可那解释草率又敷衍,然后,她转身去了。
隆曦想起小的时候念过的诗,诗里写着,春泉漱玉寒泠泠。他对孙先生说,这个是我娘。先生问他,怎么会是你娘呢?六七岁大的隆曦也说不清,就像山里的冬天——玲珑残雪映茶花,分明暖艳,却又冷香。
娘待他不是不好,甚至比别人的父母更加纵容,可是他总觉得,有一点疏离。从小时候起隆曦就常撅起小嘴闷闷地想着,娘更喜欢哥哥。他从没见过哥哥的面。哥哥一直在外公身边。外公的牌位庄严又气派,哥哥的灵牌却只有小小一个。隆曦曾问娘,为什么这么小?娘告诉他,因为哥哥的年纪小。隆曦又问,为什么牌位上没有字?娘说,他太小了,还没有起名字。他还问:“连小名儿也没有么?像我的小名叫小猴。”那一次,娘沉默了一下,对他说:“孥孥。”
隆曦觉得这个名字很特别:“那为什么不写上去呢?”
“我不想……不想听别人叫出这个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