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宁从空荡荡的公交车上下来，立定脚，环顾了一下冷风中寂寥的街道。几个小时前她坐着出租车穿过车水马龙的都市街道，十几分钟前，她站在拥挤喧闹的列车车厢，而此刻，这个她曾那么熟悉的城市是如此的冷清安静，像一座被人遗弃的空城。街道两旁的商店早已关门，只有很少几处霓虹灯闪着单调的光。大多数公交车已经停运了，出租车更是不见踪影，偶尔有一辆私家车逃难似的飞速驶过，转眼间消失在街道的尽头。又冷又硬的风直逼过来，寒入骨髓，街道越发空寂。
雨宁顺了一下肩膀处的带子，让背包更妥帖地伏在背上，迈开大步，坚定地往前走去。散发着温暖光芒的路灯将她的影子拉长缩短，再拉长，再缩短，无声但忠实地陪伴着她，一根相送，下一根又在前方迎接。她在心里默默地数着路灯的数，每十根一组，过了便从头数起。专注数数让她轻松地忽略掉心中的恐惧，让这段深夜独行的路程充满离家渐近的希望。
黑黢黢的家属楼外，只有自家大卧室的灯亮着，雨宁心中一暖。打开家门时，秦浩风的声音随着家里的热气扑面而来。
“回来了？快洗把脸。饭在锅里热着。”
“嗯。凡儿睡了？”
“是。非要等你回来，熬到11点多，实在熬不住，睡着了。”
屋里很暖和，放下背包，脱掉衣服，带进来的寒气立刻消失不见。她胡乱地抹一把脸，并不去吃饭，直接走到小卧室。凡凡睡得很香，呼吸均匀，小脸蛋红红的，一只脚丫从被子一角伸出来。雨宁无声地笑笑，把脚丫送回被子里，把被子压好，在他宽宽的前额上亲了一下。
转到厨房，秦浩风已经穿着睡衣把饭菜摆到餐桌上。雨宁边吃边和秦浩风说：“早和你说过了别等我，你先睡，明天还要上班呢。”
“你不进家，睡不踏实。路上还顺利吧？”
“能有什么事儿，你媳妇儿又没财又没色的。”雨宁笑着说。
“别贫了，赶紧点儿，我要劫个色！”
早晨7点多，生物钟把雨宁叫醒。睁眼看看，屋里屋外都还是黑洞洞的。如果在北京，这个时候路上已经有很多车辆了。而在这个小山城，窗外静悄悄的，连风都匿了踪迹，听不到一点儿声音。雨宁觉得自己都开始不习惯这种安静了。
秦浩风不在身边，从门缝里透进一线光亮来，接着秦浩风推开门，端着碗来到床边。
“醒了吗？要不要尝尝我的新发明？”他轻声问道。
雨宁闭着眼睛张开嘴，秦浩风边把刚刚在他嘴边吹过的鸡蛋糕送过来，边在一边提醒：“小心，有点烫。”
看着雨宁像一只小猫一样享受美食，秦浩风心里美滋滋的。幸福生活就该这样吧。这美食不必是燕窝鱼翅，山珍海味，但一定是带着家的味道爱的温度。此时窗外的黑暗清冷似乎只是为了烘托这间小屋的温暖而存在。
美食享受完，雨宁早已清醒，只是始终不想睁开眼睛。今天不是像往常一样贪恋被窝中的温度，而是想多品味一会儿弥漫在心中的暖意。有个问题在她脑子中萦绕：寒冷冬日的早晨，这个世界上，有多少妻子会享受到丈夫送到嘴里的美味？
秦浩风临走时嘱咐道：“粥已经熬好了，锅里有包子。你用不用再睡一会儿？对了，走时别忘了关掉卫生间的暖气，已开了半个小时了。”
“遵命！”雨宁眼睛还是不睁开，但声音已经是完全清醒时的状态，没有了慵懒，多了调皮。
听得他轻轻地带上门，轻快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闭着眼睛穿衣，然后摸到卫生间。再一次被温暖包围。坐在马桶上，雨宁好想流泪。卫生间的电暖气秦浩风平时是不开的。只有当雨宁回来，他会提前为她打开，他知道她怕冷。以前冬天每天都会这样，秦浩风做得心甘情愿，雨宁享受得心安理得，也没觉得多特别，现在周末都很难保证回来，反觉得这样的享受是一种奢侈了。
“妈妈，你在里面吗？”凡凡的声音一下子赶跑了雨宁一大早莫名其妙泛滥的情绪。
“在。你睡醒了？为什么不多睡一会儿？”她一边和凡凡说着话，一边麻利地收拾好，从卫生间冲出来。
凡凡看着雨宁出来，并不像以往冲上来抱住她，只是乖乖地站在那里，看向她的眼神里倒有和她相似的沉静。雨宁知道这么长时间不见面，母子之间的亲昵多少会受影响，眼睛发酸，弯腰一把把他抱起来。凡凡粉嫩的脸蛋这才怯生生贴上她的脸。
“又长肉了。再过两年，妈妈真该抱不动你了。”雨宁抱着他穿过客厅，把他放在小卧室的床上，有点气喘吁吁地说，“等一下，看妈妈给你带什么东西回来。”
雨宁看着凡凡兴奋地打开纸盒，拿出里面的小包装驴打滚，小手笨拙地撕开包装，没吃机构，豆面就沾了一脸。雨宁眼里爱意流泻，心想，等凡凡长大了，也许会想起这些零食，想起那些熬夜等妈妈的夜晚。
这一上午，心存歉意的雨宁一刻不离地陪着儿子，带着驴打滚拜访隔壁小伙伴，一起趴在床上画画儿。等秦浩风回来，看着弄得手上脸上都是彩笔印迹的凡凡，无可奈何地抱怨道：“你好不容易回来，也不说让他练练琴，下午就要去上课了，一首曲子还弹得磕磕绊绊。”边说边帮他洗了手，安顿他回自己屋去练琴，这才转到厨房。
雨宁边炒菜边说道：“我发现他画画倒是很有天赋，他若不愿意练琴，要不要就不练了，让他去学画画如何？”
秦浩风道：“你这样教育孩子，只会让他养成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毛病，以后干什么都会虎头蛇尾，没有恒心。”
“他现在还小，多尝试一下没问题。”
“他明年就该上学了，哪里还小？正要和你说，下午我们一起送他去学琴，然后再去看看学区房，有合适的得赶紧入手了，不然很难进那个小学。”
雨宁说道：“看也白看，瞎耽误工夫。买这套房落下的饥荒才刚刚度过去，我们哪里有钱去买那么贵的房。再说小学在哪里上都差不多，说不定过两年就去北京上了，费那个劲儿干嘛！”
秦浩风道：“你说得轻巧。北京合我们这里学的课程都不一样，高考完全是两套题，而且同样的大学，北京户口的孩子平白地比我们要少几十分，在北京上学，然后回来高考，那还不是找死。”
雨宁知道浩风说得有道理，可是现在距高考还有那么多年，谁知道政策会怎么变。她把菜端到桌上，一家三口在桌子边坐下来吃饭的时候，她心里还在想，还是要一家三口在一起才好，总这么两地分着也不是长久之计，何况孩子一上学，辅导学习也是一项重要任务，不能什么都指着浩风一个人。现在再让她回来，她肯定不甘心，还是要想办法在北京安家落户才好。只是要办成这样的事，谈何容易！
她心不在焉地问道：“咱们医院和凡凡同龄的也有几个孩子，你打听过了吗，他们怎么解决上学问题的。”
“猫有猫道，狗有狗道，有钱的也有，有关系的也有，我又不会拉关系，咱们只能用最笨的办法，省吃俭用买房子。”
“也许我们真该换换思路。你知道昨天中午我们老板请我和公司的顾问饭店吃饭，一根小排骨就十几块。我和他说，就算以后我有了钱，也不会这么花，凭什么就那么贵呀？十几块我可以吃一大碗炖肉的。你知道他说什么？‘人要不断地尝试新的事物，眼界才能越来越开阔。就比如这小排骨，你只要来吃过，才会去想，为什么它值那么多钱；这么贵，为什么还有人吃；你怎么做才能想吃就过来吃，而不用等老得牙都掉光了才后悔这个世界上那么多美味的东西都没尝过。如果一根十几块的排骨能激发你这么多思考，你是不是会觉得它很值？’”
雨宁举着手里的筷子，学着苏阳说话的神态，脑子里全是昨天中午和苏阳一起吃饭时的情景。
秦浩风不以为然地说道：“他是老板，财大气粗，自然可以说这样的话。我们还是踏踏实实走我们的路才好。差点儿忘了告诉你，明年我们俩都到了可以申报高级职称的年限了。我已经给你报了职称计算机和职称英语考试的名，计算机你应该没问题，英语据说有一定难度，你还是要抓紧时间复习了。书我都借好了，这次走得时候记着带上。”
“知道了。”雨宁应了一句，心里想，秦浩风真是会过日子的男人，不放过任何一个省钱的机会。连考试书都要和别人去借。以前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出去了这么一段日子，见识了苏阳和Jason他们的生活，却难免心生感慨。如果他们一毕业不是分配到这个小山城，而是分配在北京，现在的生活应该完全不是这个样子吧。人的起点不一样，如果不付出比别人多得多得努力，差距只会越来越大。她可不想凡凡走她和浩风的老路，活得这么辛苦。
但是秦浩风的鸡蛋糕和苏阳的小排骨，到底哪个更有吸引力，她一时却有些分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