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天丛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战场,不记得受伤,但他还记得陈遇安、记得陈遇安跟他说过,一定要读书认字。
陈木枝问:“将军是谁?”
冯天丛抬头,有些奇怪地望着陈木枝:“将军就是将军,姑娘你不认识将军吗?”
“天底下有好多将军。有荒野上打仗的将军,有街巷里打仗的将军,还有茫茫大海乘着舰船打仗的将军。你说的是哪种?”
这个问得可算是明了。冯天丛却还是那样,用奇怪的眼神望着陈木枝。
“我们将军哪里都能打仗,这是不能上天,要能上天,我们将军还能上天打仗。”
陈木枝哭笑不得。这七八岁孩童,的确是这样,有时候说话有条有理,有时候说话天马行空,很不好判断。
但她想让冯天丛想起那些海上战事,便不得不认真地陪这个“七八岁孩童”说话。
“将军去哪里了?”
冯天丛低下头,望着茶杯里微微荡漾的水面:“将军不在海上,他走了。”
陈木枝心中一凛,“走了”是什么意思?
“茫茫大海,他能走去哪里?就算将军会游泳,大海那么大,他也游不回来啊。”
冯天丛竖起一根手指,轻轻贴到唇间:“嘘,姑娘说话轻声些,你气儿太大,都掀起浪了。”
又指指茶杯:“海浪你见过吗?不是这样的。”
他端起茶杯一阵晃动,茶水顿时从杯中溅出,他将茶杯又往桌上一放,望着水面漩成一个漩涡,好久才平息下来。
“海浪比这厉害多了。一个浪过来,就能把大船都打翻,不过我们将军说,什么涛天巨浪,他是不怕的,能眼见的,都能战胜。防不胜防的是水下的漩涡,你望不见、听不着,一旦遇见漩涡,再大的船也能给吸了进去,无影无踪。”
这话便十分有逻辑,完全不似之前那样天马行空。
陈木枝突然觉得,这当真是父亲说过的话。父亲就是这样天不怕地不怕,但他的无惧,并不是莽撞,他是有勇有谋,激动时单骑闯千军,冷静时四两拨千金。
所以父亲说的漩涡,很可能也并非真正是水中的漩涡。听上去倒像是背后复杂的朝局。
朝局之变幻、人心之难测,可不正像这水面下的漩涡,暗流涌动、一旦启动,便可吞噬了一切。
“海浪我见过。大海我也去过。海上的仗……”陈木枝笑了笑,“我也打过,你信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