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纪朗估摸着,如果火势再继续这样烧下去,自己藏身的这面狭窄的外墙,将无可避免地被火舌覆盖。然而他已无计可施。同样无计可施的,还有躲在另一边窗台外沿的梁叔。他、小霖和曼君所藏身的外墙,与常笑和陶恩龄所藏身的外墙相隔一扇窗户,原本他们能相互对视,如今只能看见从窗户呼呼往外狂喷的火焰——他们被大火隔开了。常笑那边情况尚不算恶劣,因为与他们的外墙相邻的另一扇窗户尚未被火势波及,他们大可继续往另一边挪;而梁叔这边则不然,与他们的外墙相邻的两扇窗户如今都已冒着火舌,只要火势继续恶化,他们只能被大火夹在中间活活烧死,或者纵身一跃。
“小霖别怕,有爷爷在,爷爷不会让你有事的。”梁叔一面说一面脱下湿透的迷彩裹住小霖和曼君,深怕他们被烈火灼伤。
“爷爷,不如让我跳下去吧。”梁叔听着小霖的话,当场怔住。“你总是照顾我照顾得那么累,”小霖继续说,“如果我不在,你就不会那么累了。”梁叔顷刻泪如泉涌,心痛如绞,像得了心脏病一样。“你在瞎说什么!”他哭着一把将小霖抱入怀里,曼君也泣不成声,“爷爷什么时候说过累了。”小霖伏着他的肩膀上,轻声说着:“可我觉得累了。”
梁叔哭得更凄怆,朦胧的泪眼仿佛看见了老友的模样。“对不起,对不起。”他也分不清自己是在向谁道歉,“都怪我没照顾好孩子,都怪我——”为了照顾小霖,他已豁出了所有心力,所有精力,所有毅力。为了保护小霖,他也抛弃了所有道义,所有良知,所有人性。孩子未满周岁时,夜夜饿哭,为了在废墟上寻找能养活孩子的物资,他杀遍抢遍能碰到的人和物;孩子生病时,他还是杀人,抢掠,只要看见有什么东西能让孩子好起来,他就要得到,谁挡在他前面,他就送谁去见阎罗王。
他已经数不清自己处理过孩子多少问题:孩子发烧了,皮肤感染了,肠胃溃疡了,中暑了,感冒了,咳嗽了,摔伤了,扭伤了,咽炎了,结膜炎了,中耳炎了,鼻窦炎了,伤口发炎了,还有孩子渴了,饿了,瘦了,困了,哭了,闹了,拉了,撒了,脏了,衣物不够了,长个儿要添衣物了……不管想象得到还是想象不到,连同自己的衣食住行,柴米油盐,他都一一处理了。最艰难的时候,他每天睡眠累计不足两个小时,不但要为生计奔波,和面对随时跑来将自己洗劫一空,并将自己和孩子杀了烹吃的人,还要与那些身穿二战日军军服的乌鸦脸周旋,直到孩子开始记事和懂得些许道理,这种情况才算稍稍改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