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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入敌营(3 / 1)

千算万算,还是百密一疏。

因为怕出事,陆恒准备了两千亲兵护送,两日后到了徐州,再让王烨之增兵随行直到建康城。

如此风吹草动,让分兵埋伏的慕容盛军队,以为己方早就完全暴露,反过来中了陆恒的埋伏。于是不顾自损八千的厮杀,围剿了谢幼安这一支队伍。

慕容盛一眼便知谢幼安是女子。

“你们晋人连将军带兵打仗,都要带着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么?”慕容盛唇角衔着一丝笑,细长的两指搭在谢幼安的下颔,强迫她抬起脸。

谢幼安身上狼狈得很,逃跑时玄色衣裳被锋利的枝桠划破,长袖污上大块尘土,发丝微散。

慕容氏拿掳来的汉人当粮食,女子则奸杀后烹食,劣迹斑斑,仍旧清晰如昨日之闻。哪怕看淡生死,也难免惧怕,只是按捺强忍住罢了。

“说吧,你是陆恒身边的什么人?”

“奴只是安西将军的侍婢。”她长长睫毛垂下掩住眸子,神色平淡得很,虽然狼狈却无不堪。哪怕捏着她下颔的男子微笑不见,指尖也渐渐带了力度。

半响,慕容盛轻喔了声,松开她已经被捏的发红的下颔。

“既只是陆恒的婢女,那掳来了价值也不大。”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退了半步,偏头对侍从道:“把她送去我帐里,今夜就让她来侍奉我。”

她没跑掉,但幸好甘棠跑掉了。

谢幼安双手被反绑在胡床旁,坐在地上微垂着脸。大半日都没人打扰,她忆着建康城她的母亲,若自己死得凄惨,旁人定要瞒着母亲。陆恒仍在血海厮杀,务必要平安,乌衣巷里的谢家,流水潺潺的秦淮河——

眼中无泪,脸颊却早已冷冰冰的。

发上的簪子早被当利器收走。她就这么散着发,乌发遮去她一半脸庞,让人无法窥出脸上神色。轻微嘎吱一下门打开了,谢幼安眼也未抬,只裙摆下的脚悄悄动了动。

快要入冬的季秋,她挨着冷和饥,感受血液缓慢流动后渐渐有知觉,跪坐了一天酸到僵硬的双腿。

随着脚步的一步步靠近,人影俯身蹲在她面前。

一只手抬起她的下颔,旋即眸子微眯,慕容盛从上而下,眼神极具压迫地扫着她。月光下,谢幼安看见他穿得竟是一身铜甲,身上隐有血腥之气。

看来甘棠成功脱险了,否则晋军不会那么快开战,目标如此明确。

落到胡人手里,虽然已经看淡生死,但脱身之计还是要想的。她相信在破绽百出的言辞下,这个胡人将军会对自己的身份生出极大好奇,一时便不会为难自己。

但毕竟白日里的他神色极为冷静。

而现在,他用这种眼神望着自己,冰冷的面孔藏抑着被彻底激怒的暴躁。

谢幼安不语,微垂下脸。

慕容盛手轻抚了抚她发顶,掌心下的乌发柔顺微冷,宛如上等绸缎般。他语气愈加温柔地道:“我破例再问你一遍,叫什么名字,是陆恒身边什么人?”

谢幼安避开他的手,照例不语。

片刻后,慕容盛似乎笑了笑。

手指轻轻插入她的发中,旋即大力地扯着她的发,谢幼安脸不由顺着仰高。他拖拽毫不怜香惜玉,甚至她将整个人都拽的往前挪了一点。

“区区侍女,怎能劳动三千士卒冒死攻城,五万大军压阵?你既不说你的身份,我也只好当你是奴隶对待了。”

他唇角弯着,眼中却毫无笑意,“这么美的一双眼,却不肯看我,不如剜下来吧。”

听他语气森然,竟然像真动了这个念头。她不知陆恒做了什么,一场战争让这个看似冷静的人恼怒成这样,总不能是杀了他爹吧。

“将军,我姓林。”谢幼安忽然道,她望着慕容盛,一字字慢慢地道:“是陆将军身边的谋士林青衣之妹,也是——江宴之徒。”徐青衣是谁,虽在建康无人知晓其名,但眼前这位常年与陆恒交战,一定对他身边人再熟悉不过。

而江宴这两字,视晋朝为正统的胡人,也无不是久仰。

“林青衣的妹妹?”慕容盛松开她的发,唇角抿出一抹笑来,“江宴行踪神秘,几年来只收过顾子缓一个弟子。你莫不是觉得我慕容氏可欺?”

“我到底是不是林青衣的妹妹,将军随意打探一番便知晓了,我又何必编这谎话。”

谢幼安抬眼看他,明明身处的是极其弱势,神色平淡道:“师父深居简出,身边总要有弟子服侍。只有师兄顾子缓是高门士族,方能对外言其门户。”

“士族才能言师从何处?江宴天下智者,也如此重门第么?”

“我只消失半日,若仅因兄长是区区谋士,怎可能调动千数私兵来救,为的正是我师父。”谢幼安不去理会他语气的不屑,只道:“若不是顾忌着智者江宴,安西将军怎会牺牲将士性命,来救我那么微不足道的一个女子?”

慕容盛眸光不定,但谢幼安料定他信了七分。

“那大好了,不知江宴那身行军布阵,呼风唤雨的本事,你学了个几成?”慕容盛脸凑的越来越近,仿佛慢慢地便要亲了过来,谢幼安定定地看着他,一动不动。

他的脸侧过谢幼安的脸颊,双手虚虚环住她的腰,原来是要替她解开手上绑绳。

“师父只教我琴棋书画,不提行军布阵。”半响无言。慕容盛似乎在思考如何处理她。

他捧起她的脸,静静欣赏了片刻,弯唇笑了笑,“如此,小娘子便在我慕容盛的地盘,好好做客。你若不逃走,我便不绑你起来,这样可好?”

谢幼安颔首。漆黑的发顺着动作滑下,半点看不出方才被人残暴对待过。

“小娘子名唤什么?”

“林淑安。”

“别致的名字。”慕容盛轻笑,名字在舌尖转了一转,低低念出万般柔情,“林淑安。”

他挥手唤来帐外,吩咐侍女道:“从今开始,你便在帐中服侍她,以礼相待,不得有半点差池。”那侍女看样子双十年纪,面容普通,垂眉敛目应了声。

说是服侍,主要还是监视她。但总归只是个侍女,谢幼安得到慕容盛那句以礼相待,不禁微松了口气。慕容盛走后,谢幼安问那侍女道:“你唤何名?”

“雁歌。”

那名唤雁歌的侍女见她一整日未食,便说去准备了吃食。等到再上来时,手里托着一大盘烤肉,叠着的肉有整条羊腿那么多。

谢幼安虽然饥肠辘辘,但冷饥得太久,看见那盘冷掉的烤羊肉,干巴巴带些焦痕的肉块切得很大,心中实在不太想吃。

“哟,这便是掳来的女奴?”说话之人原先是笑着的,声音爽利得很。谢幼安抬眼,便见帐中走进一身着窄衣窄裤,足蹬胡靴的女郎。大眼见到雁歌在服侍谢幼安用饭时,猛地变了脸色。

“什么时候俘虏奴隶的待遇如此好了?”

她盯着谢幼安的脸,脸色越来越不好。心道,莫不是真像他们说的,慕容盛看中了这个长得妖精样的女奴,当做妾室收入了军帐中。

“奴隶需要食肉吗?去端下去,换碗稀粥上来。”

看样子这女郎身份不低,雁歌略微犹豫地看了谢幼安一眼,竟然真的端着肉退下了。但退下前还是犹豫着说了句,“将军吩咐要以礼相待,卢家女郎切莫冲动。”

谢幼安心中十分想笑,比起那冷掉的烤肉,她现在倒是更愿意喝上一碗粟粥。

见雁歌说其姓卢,那眼前这个女郎多半是范阳卢氏之人。

当年范阳卢氏衣冠南渡的只是支族,本族范阳卢氏扎根北方,实力雄厚,部曲甚多。哪怕慕容氏侵占了中原,也不敢得罪他们这种地方门阀士族,反而重用笼络着。

帐里只有她们两人,那范阳卢氏的女郎不开口说话,谢幼安便也静坐着看她。

她以不变应万变,心里又琢磨地想着,她与范阳卢氏似乎有些犯冲?

“你一女郎,为何会在战前被掳?”

“随家兄前来,遇到奇袭。”

这话她倒是信的,因为她自己便是跟着自己的兄长,才能随意地来战场和军营里。其实按照谢幼安此时“奴隶“的身份,回话应要向她行稽首大礼的。

然而谢幼安只坐着说话,她倒也未曾介意,光顾急着追问她道:“将军把你收在帐中是何意?他可有让你侍寝?”本来收个奴隶侍寝也不是大事,她卢微嘉本不会如此小题大做。

但眼前这个女郎,眉眼间有种特别的风致。无论是鲜卑胡人的女子,还是汉人士族的女郎,似乎都及不上她。再者说,慕容盛以前从不会在军帐里寻欢。

谢幼安想了想,道:“将军说不会让我侍寝。”

“为何偏偏要对你以礼相待?”卢微嘉竟不怀疑谢幼安骗她,但想来普通奴隶也没这个胆。她在心中思忖道,莫不是慕容盛预备将她献给燕主,这才厚待于她

谢幼安还未回答,她自己越想越觉有可能。卢微嘉看她的眼神便渐渐和善起来,嗯,这般姿色日后必会得宠。说不定还会是慕容盛的得力帮手呢。

雁歌端着热粟粥匆匆上来,就怕看见卢微嘉拿着胡鞭将谢幼安打了半死。

没想不到谢幼安安稳地坐着,卢微嘉站在她旁边,面上竟还微微带着笑。她放下粥时,惊讶眼神还不自主地悄悄打量着两人。

等谢幼安吃起热腾腾的粟粥时,终于卢微嘉回过神,丢下一句,“时辰不早我先走了,就不必告诉将军我今日来过。”转身洒利离开军帐了。

“这卢家女郎喜欢将军?”雁歌心中犹自惊讶着,颔首称是。

谢幼安一口口吃着粥,心中思考着。单这个侍女看似好对付。但此处军营重地,处处皆围着胡人官兵。若逃出去不幸被下层士兵抓住,下场可没有慕容盛这般待遇。

逃跑的女奴地位可能还不如牲畜。

怎样脱身,还需细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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