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离城的时候,还没忘记自己救回的雪豹。
经过半个多月的调养,雪豹渐渐恢复了一丝生气,眼珠愈发鲜红,时常獠牙开合,吓得其他哨骑都不敢接近。
唯独面对黎牧时,雪豹格外温顺,仿佛一只家猫。每当黎牧靠近,它总是伸着湿润的遍布倒刺的舌头,轻轻舔着前者破旧的长靴子。黎牧试着抬手碰上雪豹的前足和背部,在粗硬的白毛上抚摸着,雪豹也一直低声呜咽回应。
“总有一天它会咬死你的。”樊褚定下结论,并且深信不疑。
然而黎牧甚至都没有使用过从柔然人身上得到的口哨,这只雪豹就乖顺地像是生来就认识他。
但也仅是对他温顺而已。
樊褚一旦出现在雪豹的视野里,它就起身低吼,血红的眸子死死盯着队正,直到樊褚愤愤离开后,它才平静下来。
灰靴子看到这情形,幸灾乐祸地道,“在咬死队正之前,它会先咬死大人你。”
“咬死我?”樊褚叫骂着,“弓箭拿来,我先射死这没娘养的畜生!”
但既没人给他弓箭,他也没有主动去寻找。
雪豹就这样留在哨骑营的马厩旁,黎牧有时候会要来哨骑们带回的猎物内脏,更多时候,他不得不北上打猎。雪豹的食量比黎牧想象中的更为可怕,他找来斑鸠、灰兔、雪雀,这些还不够它塞牙缝。
直到某天他靠在雪豹旁边吃着晚饭,后者突然将头伸进他的木碗里。
从这时开始,他才明白雪豹并不是只吃肉食,它更爱吃菽草,这是一种在塞外雪岭上很容易找到的野草。镇兵们经常将它们的根部切下来煮汤,而雪豹会连叶带根一起享用。
“我们要去城外多久?”他问樊褚。
“一晚上,”队正回答道,“但我巴不得死在姐儿的身上。”
于是黎牧将整筐的菽草都倒在雪豹身旁。
樊褚换上一身稍微干净点的皮甲,没有披白氅,“她们住在羌老的酒馆里,那里暖和得跟盛夏一样。”
羌老是城外唯一一座酒栈的主人,镇兵们经常会委托有机会出城的同袍去找羌老买酒。与其说那里是酒栈,倒不如说是仓库,黎牧去过一回,没有桌椅,只有满屋的酒坛,倒是后院的里屋摆了几张木床,以供来往的使者居住。
“我一直很好奇,”黎牧道,“羌老只有一个人,他是怎么把酒带过来的?每个月镇兵出去买的酒,都够把他的房子挤满了。”“他有很多儿子。”
“儿子?”
樊褚吹着胡须,神秘兮兮地道,“据说羌老会法术,屋子底下爬满了老鼠,正是这些老鼠帮他带回的酒。”
“那他为何不直接让老鼠去偷钱?”
“这倒也是,”樊褚眨了眨眼,忽然发现羌老可能是年纪太大了,以至于想不通钱怎么才来得快,“我要是会法术,肯定变出一堆女人来,日夜享受齐人之福我为何不多娶几个老婆呢?”
黎牧打断了他的思绪,“但你一个也没有。”
队正看到他正将长剑插在腰间,不由失笑道,“你用不上武器的,没人会在羌老的酒栈里惹是生非。相反,到时候你身下会有根玩意比铁剑还硬,你想捅多久都可以。”
黎牧还是固执的带上了剑。
唯有长剑在身,才能令他安心。
酒栈离怀荒镇不远,他们骑着马,不到片刻就抵达目的地。
五辆敞篷马车停在酒栈外,还有更多的坐骑。
二十来个穿着灰袍子的囚犯蜷缩着蹲在马车旁,于寒风中瑟瑟发抖,而四名穿着州兵布甲的武士守在附近,一边饮酒,一边说着粗言秽语。当看到樊褚二人靠近时,一个武士上前拦住了他们,“什么人?”
“怀荒镇兵。”黎牧道。
“看得出来。”武士不是瞎子,自然看得到黎牧穿着的白氅,但仍犹疑地打量着他们,“来做什么?”
樊褚却不耐烦地道,“什么时候喝酒也要审查了?”
“今天开始,”武士瞪着他道,“怀荒镇里的男人比黑木林的树都多,我要是不挡着,这屋子迟早会被你们拆了。”
樊褚顿时明白了,他扔出几两碎银子,州兵才笑容满面地让开路。
歌声与欢笑从屋内传来,除了烤肉和烈酒的香味外,黎牧还闻到了另一种浓厚而陌生的香气。
“女人的香味。”樊褚深深吸了口,推门而入。
大堂的边上堆满了酒坛,而正中摆着三四个暖炉子,三十多个人挤在旁边,不停叫嚷着。不少酒坛翻滚在地上,旁边还摆有更多菜碟和空碗。
看来他们已在这里待很久了。
“排队!”
看到又有人进来后,一个粗壮的汉子站起来大声喊道,“第三十六个,还有第三十七个。”
在纷乱的喧嚣中,黎牧听到后院断断续续传来女人的呻吟声。
“要等多久?”樊褚找到一个位置坐下来,他深知规矩,这并非第一次有姐儿来北疆。
有人回答道,“得看前面的弟兄能坚持多久,半个时辰已经走了三四个了,也不会太久”
“未必,”一个大胡子打断了他的话,“是谁来着,你们喊那家伙叫什么?刘大官人?”
“刘璟。”又有人替他说道,“新来的镇兵,反正他已经在里面待了一个时辰了,我猜他是想彻底把命根子留在女人身体里。”黎牧惊讶道,“新兵?他不是该好好待在囚车上吗?”
说话的人不禁放声大笑,“谁让他有钱呢?虽然钱不至于多到他免除当兵的刑法,但找几个卖身的姐儿还是可以的。”
樊褚朝黎牧扔来一块割下的羊腿肉,“你的钱自己付。”
然而黎牧的饷银少得可怜,“要多少?”
这时羌老出现了。
他虽然被称作羌老,但面容看上去并不老,不过四十来岁年纪,穿着一件洗得发灰的长袍子。他又端来一大盆烤肉,回答道,“十两一位,虽然我很不情愿当皮条客,但还是巴不得你们多喝点酒。”
“酒是送的吗?”一个州兵起哄道。
羌老正色道,“五分一坛,先给钱,烤肉倒是送的。”
昏暗的木屋里,盘子里油亮的烤肉在火光中熠熠生辉,连羌老端着盘子的双手也像是抹了一层厚重的油垢,反射着流动的光泽。樊褚低声对黎牧道,“是老鼠肉,羌老家到处都是这畜生。”
黎牧不禁感到一阵恶心,再也不肯看盘子一眼。同时,他更好奇那个叫刘璟的新兵,“我记得刚来北镇时,州兵们给我留下的印象只有鞭子和难看的脸色。”
“谁让你没钱呢。”樊褚脱口而道,“我真羡慕里屋那小子,鬼信他能硬上两个时辰,不过是钱给得够,估计今晚他都会待在里面。只可惜他的好日子到头了,来到北镇,谁管你是什么皇亲国戚?有再多的钱,也得捱着刺骨寒风度日。”
接下来的时间里,撩人的声音不断往黎牧耳中飘来,他听不到周围镇兵们的大声喧哗,只记得女人的叫声。他心里升腾出一股烈火,身体某处不知不觉中变得格外地不自然。
有些事不对劲。
不知是因为靠近暖炉,还是因为那些声音,他脸颊通红,双耳滚热,不止一次地想要逃离这个闷热的屋子,但心思百转,他最终又不知为何留了下来,一步也没有挪动。
樊褚喝了不少酒,脸色更红,在进里屋之前,他含糊地对黎牧说,“小子,我还是没想起你叫什么来着?”
“黎牧。”他有些无奈。
“你养的那头畜生呢?”他艰难地站起来,“你打算为它取啥名?”
他还没想过。
但樊褚似乎也不想等他回答,离开暖炉时,他指着裤裆又道,“我要给下面这根棍子起个名儿,你说叫什么好?”
他歪歪倒倒地走进去,不到片刻,又被羌老招呼人给抬了出来。
酒比女人更醉人。
可他昏睡前只记下了女人的滋味,“好软”
“接下来是谁?”有人喊道。
黎牧惶然起身,感到分外害怕,又有些期待。
女人的滋味。
他默念着樊褚的话,女人的滋味,但喉咙里只有口水在来回咽着,什么话也说不出。
穿过暖炉和肉盘,他在醉醺醺的人群中走过,不小心踩到了酒鬼软瘫在地的手,那人无力地瞪了他一眼,黎牧茫然地避开,重新寻找自己的路。
不是前门。
是里屋,他告诉自己,往里走。
他的手又伸出腰间的剑柄,心里终于踏实些许。
等他再度害怕起来时,一个面带春意的柔媚女子披着白袍,正伏门框上望着他。
“快过来啊,小哥儿。”女人朝他伸着手,身上的白袍子自然而然地又滑落几分,白皙的肩窝和半个胸脯顿时暴露在空气中,里面竟然什么也没穿。
黎牧忍不住将视线从女人身上撇开,他没有看清后者的脸,只知道上面涂满了胭脂。
女人索性抱住了他的手臂,轻轻往里一拉,黎牧便怔怔地跟着她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狭窄的房子,以至于除了一张放着棉被的硬木床和窗台上飘晃着的油灯外,再也容下不一件什物。隔壁房间里不时传来浪语声,一阵盖过一阵,刺激得他浑身发软。
“你像是个稚儿。”女人柔软的手抚上他僵硬的脸颊,冰凉滑腻,他想起了家乡河边的游蛇,柔荑上虽然没有利牙,但恍惚间,他还是感觉有什么轻轻咬住了他的耳朵。
是女人的唇。
她缓缓在黎牧的耳垂上轻咬着,“你不像其他人,至少身上干净点。”她发现身旁镇兵的身躯缓缓颤抖着,“你在怕什么?”
“我没有”黎牧想否认。
女人的白袍倏然间彻底离开了娇躯,他看到一对洁白的胸脯,红得发紫的樱桃在上下跃动着,不禁吓得连忙闭上了眼。
“分明就是害怕,”她吃吃笑着,双臂拢住黎牧的脖颈,在发烫的身子往他脸上蹭去,“来告诉我吧,小哥儿,你到底有没有尝过女人的滋味?”
女人的滋味。
他忍不住咀嚼着这句话,思绪却幽幽飘向远处。
在北疆那无数寒冷的夜晚里,他偶尔会梦到一个女孩。
他已然记不清那个女孩的脸,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但足以磨消掉所有美好的回忆。牧笛鸟在歌唱,紫葵树在盛放,越过冰冷森严的雪原,他置身于温暖的初夏。
他忘了女孩靠在他肩头的轻语呢喃,忘了所经历的一切。
唯独没忘记那双清澈的眸子。
她在看着
黎牧猛然清醒过来,女人柔弱无骨的双手不知何时离开了他的脖颈,又解开了白氅与皮甲,最终停在他双腿间,似乎正在寻找着什么,他感觉身下有个东西在膨胀。
不,不应该是这样
他一把推开了裸身女子,抓起皮甲与白氅。
女人惊愕地看着他,脂粉淹没了她的脸颊,却没掩住愤怒的神色,“你差点让我摔在地上了!”
“我”黎牧欲言又止,他摘下腰间的钱袋子,放在木床上,“我该走了。”
说完,他转身推门而出。
女人的滋味他害怕啊。
然而才推开门,又一个不着片缕的女人撞在了他身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