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48号舒弦到6号诊室。”
“请48号舒弦到6号诊室。”
“到我了,先不说了,有事打我电话。”发完最后一条语音信息,舒弦收起手机,活动一下因为久等而僵硬的肩颈,边走边数着诊室上方的号码,“1,2,3,4,5——”
她在6号诊室前停下来,“你好医生,我是48号病人舒——”
她看着医生座位上的人,一个“弦”字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半天忘了吐出来。
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医生没带口罩,露出一张年轻帅气的脸。上挑的嘴角,懒散的姿势,灵活转笔的手指,还有眼睛里那明晃晃的戏谑,无一不显露着医生此刻看戏的心情。
“舒弦——又见面了啊。”
上挑的尾音反倒让舒弦放松下来,她把手包放到桌上,双臂一抱,有些惊讶,又有些好笑,“是啊修医生,世界真是小,想不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座位上的修鸣笑出几颗白牙,一偏头,“坐吧,牙齿有什么问题?”
舒弦轻咳一声掩饰紧张的情绪,“右边后槽牙后面长了颗智齿,之前拍了片子,医生建议拔掉,但当时因为时间不合适,就没有拔,现在——”
“——拔。”牙医放下片子,说得干脆利落。
舒弦身体一僵,顿时觉得这张笑脸更欠揍了。
不怪舒弦惊讶,距离上次和这张脸见面,时间过去不会超过48小时,而那个时候,舒弦无比笃定地告诉对方两人不需要再见面了。
没想到世事难料,上帝这么快就跟她开了个这样的玩笑。
大张着嘴巴让相亲对象给自己拔牙,嗯,这真是一件一点都不尴尬的事。
上帝一点都不照顾她的面子。
摘下丝巾,躺在治疗椅上,舒弦觉得自己僵硬得像具刚从太平间拖出来的尸体。灯光下,针筒尖端闪着慑人的光,“偏头,打麻药。”
“你……你轻点,我怕疼。”
隔了口罩舒弦都能感觉到对方在笑,“放轻松,我会很温柔的。”
这对话怎么听上去这么让人浮想联翩?
除了开始被扎的那一下,似乎后面并没有那么难以忍受。麻药渐渐开始起效,右半边脸感觉十分奇怪。
“麻了吗?”
“……麻了。”
“张大嘴。”
“再大点。”
“——我是个牙医,每天要打开很多张嘴,所以,不用怕你的血盆大口吓到我——再张大点。”
舒弦心里流着泪默默扎小人,一边乖乖张大嘴巴。
金属和牙齿的碰撞声仿佛响起在耳朵里,带来的感觉十分古怪。为了让注意力不要一直集中在牙齿上,舒弦强迫着自己去想点别的,想着想着,思绪忍不住飘到了和牙医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舒弦因为工作原因从总部来到a城分公司,到上周末刚满一个月。a城是舒弦大学闺蜜瞿童的老家,这个早早和竹马领证,半年前才从澳洲毕业回母校教书的女人,即便留了多年洋也依然保有一颗传统中年女人的心,热衷于为密友说媒牵线。当初得知舒弦被调去a城,当即像打了三吨鸡血,摩拳擦掌准备着为她介绍至少十三个相亲对象。
舒弦被磨得没办法,也明白瞿童确实是为自己着想。等生活工作暂时安定下来,本着扩大交友圈的想法,舒弦接受了一次相亲建议,和对方在周末约在了一家西餐厅。
顺利见了面,互相做了简短的开场白,对话刚从“天气不错”转移到“菜品很好”上,舒弦点了一道大众化的蔬菜酱汤,把菜单递给修鸣。
菜单中途被一双漂亮的手接了过去,“这家餐厅我比较熟悉,修鸣,介意我一起坐吗?”
舒弦抬头,先被一个大大的皮包logo闪到了眼,顺着手腕看上去,又被裙子上的另一个logo戳到了眼,再往上看,又被一张无辜微笑的脸吸引了目光。
反倒是修鸣的脸色不是那么好看,正要开口,美人把包递给服务生,笑吟吟转向舒弦:“这里我和修鸣来过很多次,所有招牌菜都很了解,你有什么疑问问我好了——”
修鸣的脸色更不好看了,再要开口,美人依旧望着舒弦不去理他,“对了,修鸣也没告诉我,还不知道这位小姐怎么称呼?”
美人身上的香水有些浓,舒弦忍住打喷嚏的欲/望,调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你好,我叫舒弦——怎么称呼你?”
“钟毓!”修鸣终于开了口,语气无奈又疲惫,“你到底想做什么?”
美人无辜地看着他,“我和两位一起吃个饭,这,让你很为难吗?”
“我觉得我们之间已经说清楚了。”
“——只是一起吃个饭而已。”
“你到底要我做到什么程度才肯罢休?”
美人轻咬下唇,难过地转向舒弦,“舒小姐,你很介意我坐在你对面吗?”
这阵势怕不是马上要上演修罗场大戏,舒弦哪里还敢再待下去。
手机屏幕适时亮起,舒弦做恍然状,“实在不好意思,刚想起来公司里有急事,抱歉,我先失陪,两位继续吧。”
“你——”
“——既然这样,舒小姐路上小心,再见。”
眼神示意对面的修鸣,把现场留给两人,舒弦哭笑不得地离开了餐厅。
晚上瞿童来电的时候,舒弦不得不给她的热情泼点冷水。简单说完开场,瞿童大失所望,“修鸣这个大混蛋,白让我叫他这么多年哥哥了!还跟我说现在正单着呢,花心大萝卜!”
又有些不甘心,“舒舒,或许那女人只是餐厅里高端点的服务人员呢?”
“我觉得吧,背着驴的包,穿着香的裙子,喷着雕的香水,一般的餐厅大概用不起这样的服务人员。”
瞿童一边骂修鸣一边和舒弦道歉,隔着电话都能感觉出她的失落,然而不过半分钟她又重新燃起了斗志,“没事,还有更好的——”
舒弦默默把安慰的话咽回肚中,赶紧把话题转到瞿童肚中两个月的宝宝上,成功让热心红娘变成了幸福小女人。
牙齿拔的很快,结束了麻药劲还没过去,右边脸颊顿顿地,依旧没有痛觉。舒弦嘴里咬着医用棉,眼看着那颗从自己嘴里拔出的牙齿被丢进垃圾桶,再次把“牙齿给我留作纪念”的话咽回肚中。
修鸣一边写病历一边嘱咐,“咬住不要放松,留在医院观察20分钟,没什么问题就可以吐出来回去了。”
舒弦说不出话,默默点头。
修鸣停下笔,即便没有摘下口罩,舒弦也能感觉到他在笑,笑得肆无忌惮,莫名其妙。病历递过去的时候,丝巾也一并交回她手中,那双笑弯了的眼睛盯着她,“别忘了,一周之后回来拆线,我们到时候、再、见。”
气氛变得十分古怪,舒弦突然很想打他。
叫号声适时响起,“请53号刘妍到6号诊室。”
###
在等候区待了25分钟,麻药力道渐渐过去,痛感慢慢浮出来,倒也不是特别难以忍受。吐掉药棉,整理好自己,舒弦对着镜子左看右看,怎么看都不觉得右边脸比左边小,心道拔牙能够瘦脸什么的,果然都是骗人的,明星的话不可信。
工作日下午,天色还早,路上并不拥挤,下楼之前,舒弦给陈欣打了个电话,让她确认明宣经理任远洋现在是否有空,能不能安排两人见个面。陈欣是舒弦在总部时候的助理,是舒弦亲自敲定的人,两年下来几乎十项全能。本来没有跟着来a城,结果a城这边给她定的助理不仅不够机灵,甚至上任不到一月就吞吞吐吐地说自己怀孕了,有些工作做起来不是那么方便。
舒弦无奈,挥手让她自己去找人事经理。再招一个从头培训要耗费不少时间,期间事务又不能不做,舒弦干脆申请把陈欣一起调了过来,帮着度过过渡期。
取完车陈欣的电话便打了过来,一切顺利,交代完见面时间地点,趁着路况良好,舒弦一路飞驰到了盛耀写字楼下。
盛耀是明宣母公司明日地产的产业,共78层,是a城地标建筑之一,明宣占了24到28五层。找车位费了一点时间,等停好车,距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4分钟。
旋转门出了点故障,正在维修,舒弦拨着电话从侧门进入大厅。
门口风大,舒弦的丝巾被吹得胡乱飘摆,和路人擦肩而过的时候,一不留神,丝巾卷着什么东西砸在了手机屏幕上,带着手机一起摔向大理石地面。
舒弦暗叫“不好”,就听一声熟悉的碎裂声,手机屏上顿时长出一片蜘蛛网。一起掉落的东西在地上弹了两弹才安静下来,也一样伤筋动骨。
是一副墨镜。
舒弦捡起手机墨镜,递回的时候连连道歉。
“不好意思,我现在没法重新买一副同样的还你,你把价格告诉我,我直接转账给你好吗?”
捡起来的时候舒弦已经看到了上面的logo,想到价格,略有些心疼。
接过墨镜的时候,对方没有说话,只深深看着他。
回望过去,舒弦突然发现,对方竟然十分年轻,二十出头的年纪,眉目清秀,如果不是身上暗色的西装,他看上去会更加年轻。
半天没听到回应,舒弦再次把道歉的话重复一遍——屏幕虽然碎了,好在手机能用。
对方依旧没有说话。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在人来人往的大厅中,保持着一种奇异的安静,仿佛把周围的人都隔在了另一个次元中。
气氛莫名有些古怪。
电话突然响起,打破沉默,是任远洋。舒弦一下子回神,划通的时候头顶突然飘来一道年轻的声音,“不用了。”
舒弦抬头,墨镜的年轻主人已经离开了大厅,隔着一道玻璃门,远去的背影变得略显凝重。
舒弦把注意放回电话中,一开口,对面连连道歉,“是我不好意思才对,舒经理你还没到盛耀这边吧,啊已经到了?真的抱歉,不好意思,我这边突然有事,咱们恐怕要改天再约了……”
白跑一趟,舒弦心里有些不快,电话里重新约定好见面时间,舒弦捏着花了屏的手机原路返回,准备找个专卖店换屏。
车子发动,尚未挪出车位,身侧,巨大的排气声轰然响起,舒弦刚想着谁这么霸道,可别直接蹭过来,就听一声撞击,车身轻晃,两辆车同时停了下来。
舒弦瞄着对方的车标,一颗心沉了下去。
今天是什么日子,破财免灾日吗?
没等舒弦动作,对方的车门开启又合上,一个浓浓哥特风的年轻女孩屈指敲敲车窗,“限你30秒,出来,马上。”
纵使性格再好,这接二连三的事情下来舒弦也恼了:明明是对方的过错,就算她的的车价能买下自己的五辆,这就是她蛮不讲理的底气所在?
舒弦解开安全带,强压着怒火开门下车,盯着对方浓重的眼妆一眨不眨:“这位小姐,究竟谁是过错方,我想应该不难分辨。这片停车场装有监控,即便不够清晰我这边也有行车记录仪,如果——”
舒弦越说越生气,似乎下一刻怒火就要喷发。就在此刻,对方原本烦躁又盛气凌人的脸却在看清舒弦的面容时慢慢恢复了平静,准确地说,是写满了不确定。
带着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期待。
她上前一步,试探着开口:“舒……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