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挂了三次,来自家里的电话还是响个没完。
孟捷坐在出租车后座上,因为遇见舒弦而兴奋的心情逐渐被烦躁而取代。电话安静了片刻,然而消停不到半分钟,再次疯狂地响起来。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她一眼,小声建议,“不想接可以设置静音,再不行可以拉黑嘛。”
孟捷冷淡一瞥:“前面红灯。”
司机讨了个没趣,赶紧刹车换挡,把注意力放回道路上,不再吭声。
电话还在拼命地响,孟捷把心一横,干脆划通了接听。
“……哎呀小捷你去哪里了嘛,妈妈不是告诉你今天务必要回家的嘛,怎么到现在都不见人,你爸爸马上都要到家了啦。”
“知道了,我在路上。”
“妈妈跟你说你不要总是这么敷衍,平时出去混到通宵妈妈不也是没多说什么你说是不是?可你爸爸今天第一天回家你不能不露脸的呀,你哥哥都回来了你却不着家你爸爸会觉得你很不像话的好吧?你不能只顾着自己自在,也要多替你弟弟想想的嘛,你弟弟还小,将来总会需要你帮衬的,要是你还不晓得努力,将来我们母子三人都是要看你哥哥脸色吃饭的啦。”
孟捷恨不得把手里的电话砸在地上再狠狠踩上几脚,这样方能将她的烦躁消除一二,她压低声音对着电话里吼:“我告诉你我在车上了!我鬼混?我鬼混你前天打牌输掉的钱是从谁手里拿的?!西北风刮来的还是姓宣的赏给你的——”
“——哎呀你怎么能对妈妈这样说话,妈妈又不晓得公司里的那些事。”听筒里的声音满是委屈,“可妈妈总不会害你你知道的啦,你要多替妈妈还有弟弟的未来想想呀,不能自己开豪车而妈妈用个零花钱都不自在吧,也不能总让妈妈看着你哥哥在你爸爸面前不停长脸而你连句表扬的话都得不到吧?”
“好啦好啦,”对面突然压低声音,“你爸爸到家啦,妈妈不跟你说了,总之你赶紧回家吧。妈妈挂电话了,啊。”
听筒中只剩机械的“嘟嘟”声。
孟捷把脸埋进手心,不出声地冷笑。片刻之后,她抬起头,“师傅,麻烦开快点。”
司机没有吭声,默默踩下了油门。
家里的阿姨把拖鞋递给她,孟捷一边弯腰换鞋,一边听她解释因为先生旅途疲劳需要休息,晚饭推迟到7点之后了。
阿姨看着她黑白分明的脸,试探着问,“小捷你要不要先洗个澡,阿姨去帮你放水好吧?”
“谢谢阿姨。”
“哎,不要这么客气。”
刚迈出两步,几颗塑料珠子接连不断打在了她的头上。
“叭叭叭,叭叭叭,哈哈,姐你死了!”
孟捷把包一把丢到地上,冷冷盯着拿枪指着她的小男孩:“宣南飞,你信不信我把你手里那破玩意儿扔到垃圾桶里去?”
小男孩单手扒着眼皮做鬼脸:“你不敢!我告诉妈妈去!”
孟捷一指楼上:“去!现在就去!”
小男孩观察着她的脸色,见她真的有发火的迹象,这才悻悻放下玩具枪,然而很快他转转眼珠,一屁股坐在地上,闭着眼睛假哭起来。
孟捷两步上前,只是没等她做些什么,二楼传来一个不悦的女声:“小捷你干嘛一回家就吵闹,你爸爸在睡觉你晓得撒?”
孟妈妈穿着真丝睡袍靠在扶手旁,保养得宜的脸上表情十分不满。
小男孩趁机告状:“妈,姐说她要把我丢到垃圾桶里去!”
“小捷你对你弟弟要温柔的啦,哪有姐姐这样欺负弟弟的,这样很不好的。”
孟捷再也不想多说什么,脚步一转,向另一侧楼梯走去。
“哪次都是这样,从来不会好好跟妈妈说话,”孟妈妈小声抱怨着,“飞飞你赶紧起来啦,地上凉,如果饿了就让阿姨先给你拿点心垫垫,小孩子饿不得的,王阿姨——”
她一转身,便见另一人衣着整齐,从卧室里走出,“天快黑了,小彦还要出去的吗?不在家里吃饭了呀?”
那人恍若未闻,边挽着袖口边踩着楼梯,一步步下楼,和孟捷擦肩而过的时候,两人谁都没有说话,连眼神也不曾交换一个。
“小捷你要跟哥哥问好的啦,哪能这样没规没矩的。”
空气中,唯有孟妈妈嗔怪的声音回响。
孟捷清洗完毕已经过了六点半,爸爸还没睡醒,饭也没有上桌。她在卧室里跟朋友打电话借了辆半新的polo,许诺对方可以开自己的ghibli,没有解释原因,打完电话她突然想起什么,点进微信把近期的朋友圈删了个七七八八,只留下几条配饰设计的相关。
做完这一切她躺在了床上,任凭思绪随意飘,半晌,她又想起什么,爬起来,翻箱倒柜找出一个旧钱包,从里面抽出一张老照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时间太久,又或是保存不善,照片显得十分模糊。
孟捷把照片丢在一旁,翻出一台旧笔记本,从庞大的图库中搜出了两张老照片。
拍照的手机并不高端,照片像素很低,但这并不影响她盯着看上许久。
照片上的人束着高高的马尾,穿一条及脚踝的麻质长裙,身量高挑,笑容灿烂。
另一张照片多了一个人,普通的校服裙,不好看,却还是努力在笑,站在那人身旁,犹豫着是否要把手搭在那人腰上,以便两人靠得再近些。
孟捷把手靠近屏幕,描摹着那人的轮廓,一遍又一遍,描到最后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
直到阿姨在外面敲门,“小捷,开饭啦。”
孟捷扣上电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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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住处已经过了7点,不知道是不是白天说多了话又没有及时补水,舒弦觉得右边脸肿了,照镜子又完全看不出什么,嘴巴稍一张大却扯得半边脸生疼,完全没有了吃东西的欲望。
偏偏肚子不肯低调,闹情绪一样地抗议。
舒弦把冰箱从保鲜最上层翻到冷藏最下层,又从冷藏最下层翻到保鲜最上层,最终还是认命煮粥。
添好水米,打开电视,都市频道正播放着本地新闻,下半年,政/府将加大对本市公共文化服务建设的支出。舒弦点击暂停,想了想,后退几分钟,把相关新闻完完整整看了一遍。
新闻继续播着,舒弦坐在沙发上出神好一会儿。a城电视台大型融媒体演播室已经筹划近两年,地早已批好,如果不出意外,最晚不超过三个月,项目就会进行招标。事实上,舒弦估计,开标时间不会晚于下个月中旬。
而这个项目,舒弦是一定要拿下的——这是她来a城之前给自己定的第一个目标。
其实,当初舒弦决定离开总部,除了a城,还有另一个更好的选择j城。j城分公司创立不久,不少业务都没有步入正轨,舒弦如果调到那边,初期固然会十分辛苦,但掣肘少,人际关系也简单,适合培养自己的人,j城本身经济也不错,市场前景非常理想。
只可惜计划没有变化快,筹备许久最终还是被大老板小舅子截胡,舒弦无奈,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a城。
a城分公司建立时间并不算短,前后算起来也有8年的时间,可惜因为种种原因,市场一直没有真正打开,导致挺长一段时间都半死不活。大概一年前一位股东自请调任,想在a城做出点成绩,同时盘活本地市场,当时a城分部员工觉得好日子就要不远了,个个鼓足干劲希望在老板面前找机会露脸,即便不能升职好歹也能加薪。只可惜天意弄人,不知道是不是a城本地风水和公司前景不和,这位年富力强的股东来了a城不过短短半年,很快便觉得身体不适,开始没有太过在意,拖了两周之后病情没有减轻,不得不去医院。
一查,胰腺癌。
很多工作再次搁置了下来。
过来之前,舒弦用了近两个月的时间了解a城各方面情况及分公司现状,从接触的几个项目中划出三个重点,一个是a城大学大型云平台建设,一个是市政建设相关,还有一个,便是a城电视台的演播室项目,也是最近想要拿下的一个。
舒弦空降到a城,位置略有些尴尬,总部给的职位不低,然而真正到了这边,手里真正能用的权力却非常有限。
商人经商图利,谁来执行并不重要;员工工作要吃饭,谁能带来更高的奖金他们就愿意跟着谁,现状对于舒弦来讲,只要她能以最快的速度拿出成绩,能向总部交差,又能调动下面的上进心,那之前的阻碍便都不是问题。
半个多月前,作为受邀商家,舒弦带人参与了电视台的融媒体建设讨论会,对于项目有了更为清晰的了解。与此同时,对于公司的市场宣传,她又有了新的想法。
空气中飘着淡淡的小米香,舒弦回神,伸了个懒腰准备开饭,手机一声“叮咚”,有新消息传来。
舒弦随手点开,一桌无比丰盛的饭菜照片出现在对话界面中,隔着屏幕都能闻到香气,仔细一看还配了酒水。
信息发送人,修鸣。
——这牙医干嘛呢?
只是看上去好看,其实一点都不好吃,摆拍罢了,舒弦哼哼两声,对自己说。
可惜肚子不争气地开始咕噜。
舒弦还在想着怎么发点有气势的话进行反击,下面继续弹出一句:“我做的,想不想一起吃?”
不等她打完那句客气的恭维和拒绝,下面马上又弹出一句:“哎呀,忘了你刚拔的牙,吃不了。”
“真可怜。”
下面紧跟着一只摊手摇头的兔子,贱兮兮地眨眼,怎么看怎么欠打。
舒弦被他气笑了,删掉没打完的话,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她干脆丢了个□□表情包。
牙医马上发了篇关于拔智齿前后的注意事项及养护的公众号文章,“好好看看,别只顾着吃。”
舒弦在对方头像上用力戳了两下。
“生气了?你来打我呀!”
下面紧跟着一个得意的笑。
舒弦干脆放下手机——喝粥,吵架不如喝粥。
等她喝完粥,洗完碗,懒懒地往沙发上一靠,再点开手机,里面就只有一条未读语音,舒弦点开。
“下次来抽完线记得等我,我还欠你一顿饭。”
声音居然很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