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头发向后梳起，面色沉静，浅灰色的西装和他的脸一样，不见一丝褶皱。在灯光明灭中，他踩着沉稳的步伐，一步一步，靠近过来。
舒弦略去心头的诧异，迎着他的目光，微微笑着，待他靠近眼前伸出右手，自己也把包换到左手，右手从容探出。
——那手却越过他，递到了身后广告部员工面前。
呃……
舒弦若无其事地抚了抚头发，尽力让自己的动作不显得突兀，心里好气又好笑。
“你在傅主任那边工作吧，好久没见，他最近好吗？”
广告部员工很快掩去了面上的尴尬，接住对方的手，十分热情地握住，“宣总真是好记性，我姓赵，叫赵鹏，傅主任很好，今天还说起您可能会过来呢——”
在赵鹏双手握紧他的手用力摇上几摇之前，宣卓彦及时抽回右手，终于把话题转到了舒弦身上：“这位是？”
周挺本来暗自惊讶，这空降来的年轻经理居然有这么大能耐，和明日地产继承人是朋友，前面都没听她提起过，难道这也是她被委以重任的原因？自己也是走了眼，不过换个角度想，这对分公司、对自己都不是什么坏事。
所有人都看着他一路盯着舒弦过来，本以为遇见了熟人，没想到两人却连认识都不认识。
那他在看什么？
情绪大起大落之下，众人都有些调不回神来，还是舒弦自己出声打破了沉默：“利捷世纪，舒弦，你好。”
赵鹏赶紧补充，“利捷世纪的舒总。舒总刚从傅主任那边谈完事情，我带着在台内转转。”
他说这些的时候，宣卓彦依旧盯着舒弦，目光片刻不曾挪开。舒弦知道，和自己一样，他也认出了自己。
这真是一种奇怪的感觉，被他这样盯着，舒弦并不觉得冒犯，或者别扭，又或者如芒在背——事实上，他的目光让人忍不住想要回应。
她也确实这样做了。
宣卓彦握住了舒弦递来的手，不同于他的目光，他的手干燥修长，极有分寸，短暂停留之后从容收回。
一时间，本来应该借机寒暄熟悉的几人，就这么奇怪地僵在了原地。
“宣总遇见了熟人？”
一个清晰甜美的声音加入了谈话，众人回头，方才跟在后面的主持人此刻已经到了身边，笑吟吟打量着舒弦一行。
舒弦留意到，她离宣卓彦很近，与他并肩站在舒弦对面，手也很自然地搭在了对方的胳膊上，而宣卓彦并没有拒绝。
赵鹏再次为双方引荐：“这位是咱们财经频道的主持人潘夏瑶，这位是利捷世纪的舒弦舒总。”
舒弦微微点头，“你好。”
潘夏瑶轻轻眨眼，俏皮地打量舒弦一番，随即微微偏头，“看来我的名气很不怎么样呀，你看舒总完全都不认得我。不知道宣总的这期节目播出，我能不能跟着沾光小火一把呢？”
她本就年轻，声音也十分动听，这种半自嘲半嗔怪的话用开玩笑的口吻说出来，竟不会让人觉得不合时宜，众人都忍不住轻笑出声。
气氛随之缓和。
几人再次寒暄一番，宣卓彦话并不多，笑容也十分浅淡，几乎转瞬即逝，多数时间仅仅只是点个头。留意到他瞥了眼腕表，赵鹏赶忙道，“看我，只顾着和几位聊天了，都忘了时间场合。时间也巧，咱们就别在这里了，不如——”
“——不如你们先忙，别耽搁了正事。宣总这边还有一些小细节没有敲定，离节目开播也没两天了，宣总时间紧张，我们现在就不打扰了，那就——”
“——一起吃个饭吧。”宣卓彦突然开口。
潘夏瑶忍不住看向他，秀气的眉毛微微蹙起，“宣总……”
宣卓彦的脸上看不出情绪，目光扫向对面，“舒总如果不忙，就一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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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了饭店包厢，舒弦都没弄懂宣卓彦的意图，虽然这顿饭她求之不得，对于下一步同明宣打交道是个不错的契机，但宣卓彦究竟在想什么，她完全猜不出来。
舒弦试着联系任远洋并没有几天，他不至于连这样简单的事情都要和母公司汇报，所以，如果料想没错，宣卓彦应该并不十分清楚舒弦以及利捷是做什么的，应该也并不清楚她们谋求合作的意图；可若只是单纯交个朋友吃个饭，他这态度又实在奇怪。
舒弦还不至于认为他对自己一见倾心，进而制造机遇增进了解——这简直太可笑了。退回十年之前她或许还可能这样做做梦，发挥一下想象，到了现在这个年纪思维还这样漫无边际，只长年纪不长脑子，那就只能徒增笑柄。
现实不是电视剧，超龄少女其实一点都不可爱。
倒不是舒弦妄自菲薄，对于自己的外表，舒弦尚算满意，但也知道自己远不是什么惊为天人的长相。一见倾心倾的本就是脸，身为明日地产未来主人，宣卓彦什么美人没见过，更何况，远的不说，身边不就有一位身材脸蛋气质都一流的美人么。
开始上菜的时候手机亮了起来，舒弦点开，居然是修鸣。
牙医发了一个下班庆祝的表情包，后面紧跟着一句慰问：“我可怜的病人，今天喝什么粥？”
“南瓜小米粥？皮蛋瘦肉粥？薏米莲子粥？还是，其实你只会煮白粥？”
“需要医生大发慈悲拨冗指导吗？”
“求我吧，万一我心情好呢。”
舒弦心里轻笑一声，还正巧赶上了。拿起手机悄悄拍几张桌上的各色食盘，舒弦挑了张角度最好、光泽最诱人的，连着昨天从医生那里收到的“你来打我呀”表情包，一并发回了过去。
顺利掰回一局，舒弦十分满意。发完之后她放下手机，安心等着牙医的反应。
坐在对面的潘夏瑶笑着打趣，“舒总笑得这么开心，和男朋友聊天呀？”
闻言，宣卓彦也将目光投了过来。
舒弦微微翘起嘴角，轻描淡写，“哪里。”
既没否认，也没承认。
赵鹏和周挺适时招呼，就着广告投放、行业发展的话题，气氛很快变得热络，潘夏瑶不愧主持出身，衣食住行，旅游休闲，投资理财，什么话题都能游刃有余，左右招呼，从容不迫，哪个都不显得怠慢。
期间潘夏瑶招来服务生上了一瓶红酒，舒弦低头回信息的时间里，面前的酒杯已经被满上。
牙医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复，角度清奇，丝毫不为美食所惑：“刚拔了牙就要陪人吃饭，啧，更可怜了。”
“最好不要喝酒，不然有你受的。”
“我说真的啊，能不喝就别喝。”
“——舒总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想来定是海量的女中豪杰，这里薄酒一杯，还请舒总不要嫌弃。”
早年刚入行的时候，舒弦确实因为工作原因喝过不少，但到了今天，也不是什么人的酒都能让她喝的，更何况牙医说了，她现在最好不要喝酒。
“潘小姐太谦虚了，这么年轻就有自己的知名节目，说起来，你才是真正的前途无量。”
周挺这会儿十分有眼力劲儿，借着舒弦的话举杯恭维，“确实确实，我一直都是潘小姐的粉丝，从之前的综艺节目就开始关注，到后来《20岁的同龄人》开播，一期不落，全部都守着直播，没想到今天这么幸运，有机会和真人面对面吃饭，为这个，怎么也要敬潘小姐一杯。潘小姐，我干了，您随意——”
酒杯见底，潘夏瑶微微一笑，举起酒杯轻轻沾唇。
舒弦哪里不明白她针对自己的原因，一时只觉无奈又好笑。不过，潘夏瑶到底还是懂分寸，这次之后便不再针对舒弦，席间气氛慢慢轻松起来。
这顿饭并没有持续太久，在医生发来信息询问是否需要“修大夫代驾”的时候，舒弦已经捂着半边脸坐在了车里。
除了象征性沾沾唇，她和宣卓彦都没怎么碰酒，和明宣合作一事倒是顺利提起。尽管宣卓彦话并不多，但他听得却十分仔细专注，结果令舒弦满意。
交谈太多，她现在已经一个字都不想说了，单手捏着手机给牙医回复。
“医生，如果不小心喝了酒，应该怎么办呢？”
牙医发了个严肃沉思的表情。
“三言两语难以说清，还是专家辛苦一番，夜晚出诊吧。来，报上你的地址，打开你的大门，放心等着白衣天使前去搭救吧。”
舒弦笑不可遏，放下手机，把白衣天使晾在了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