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就好了？”舒弦看着剪下来的线绳，此刻正变成短短的两三截，被镊子夹着放到金属盘中。
舒弦摸摸没什么感觉的右半边脸，有点不敢相信这样就结束了。
牙医放好镊子剪刀，翻开病历本。
“没有，等下给你开单子，你要再去拍片，根据片子上的情况来确定内部咬肌有没有损伤，旁边的牙齿有没有被牵连。”
没想到拔个智齿会这么麻烦，难怪网上那么多人死活不敢——舒弦觑一眼病历本，似懂非懂，“哦，还有别的吗？”
手中的笔顿了顿，牙医抬起头，“如果旁边的牙齿受到了影响，那么很大可能要进行修补，到时候要把损伤部分钻掉，用复合树脂或者玻璃离子树脂材料做充填体补上，如果损伤部分深及牙髓，仅靠修补已经不能恢复功能，那就要考虑根管治疗了。”
舒弦听得一阵牙酸，“那，根管治疗疼吗？”
“当然，疼也得忍着。”
“那，那如果根管治疗也不能完全治愈，那要再怎么办呢？”
牙医已经停下了笔，眼睛都不眨，“怎么办，去掉残留牙冠，到种植科重新种一颗牙呗。”
舒弦彻底懵了，好一会儿说不出话。半晌，她不敢相信地看着牙医，“我不过是拔一颗智齿，怎么就到了这么严重的地步呢？这，骗人的吧？”
牙医沉默不语，严肃地看着她，待把她的反应欣赏够了，以至于舒弦开始反省是不是自己的话说重了，牙医总算点点头，“嗯，是骗你的。”
“——欸？”
坚持到这会儿，牙医再也绷不住，隔着口罩无声大笑起来，笑到后来浑身发抖，气都喘不匀了，以至于整个人都伏在了桌上。
舒弦突然反应过来，一把翻开病历，看着上面短短两句总结，舒弦总算明白，从头到尾，自己都被这无良医生戏弄了。
白白一场虚惊，她恨恨地一敲桌子：“你故意恐吓病人——我要投、诉、你！”
牙医终于止住了笑，一边揩掉眼角笑出来的眼泪，一边摁下被舒弦抽走的病历，“我、我都快编不下去了，你居然还没听出来，继续问，一直问——你怎么这么好骗？”
说到这里他看着舒弦的脸，一个没忍住，再次笑出了声。
舒弦冷淡地看着他，觉得自己像动物园里供人参观的大猩猩，随便搔搔头都能引来愚蠢人类的阵阵惊呼。
看他笑成这样，舒弦被他笑得没了脾气，想来想去不知道怎么反击，只好木着声音开口：“当心笑成面瘫。”
在她发火离开之前，牙医总算控制住了情绪，他的眼角因为大笑而浮现出了细细的纹路，摘掉口罩之后，整张脸反而看上去分外有亲和力。
“笑够了吧？既然都没问题了，那我走了。”
牙医扣住了她的手腕。
舒弦目光落到两人接触的皮肤上，牙医极有分寸地放开，看了看腕表，他从座位上起身：“你是我今天最后一个病人，稍等我一下，我们一起走——我请你吃饭。”
舒弦怀疑地看着他，他似乎又要笑了，却在舒弦瞪大眼睛之前及时忍住：“这次是真的，我保证。”
舒弦抱着胳膊一转身，“本小姐不是那么好请的。”
牙医绕到舒弦面前，面色诧异：“我都主动送上门了，多好的报复机会——吃穷我呀。”
说到这里，他又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机会来了，要珍惜。”
舒弦也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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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方是家粤菜馆，大概是怕像上次那样出现不速之客，这次牙医特意定了个小型包间，看着一道道精致小菜流水样摆上餐桌，两人像老朋友一样边吃边聊。
这无良医生此时出人意料地体贴，除了介绍菜品，讲讲笑话，话题甚少扯到两人私事方面，相处起来十分轻松自在。
他给她看自己养的英斗，指着视频里耷拉眼皮满脸褶子的大方脸生物一脸自豪：“可爱吧？”
那生物刚好转过头来，和舒弦目光相对，安静惆怅地看着她。
舒弦迟疑着点点头：“呃，挺——可爱的。”
“是吧是吧，就知道你们女生都喜欢可爱的生物，看这皮毛，多油光水滑，”他的眼睛笑得弯弯，“他还有个可爱的名字，叫甜心宝贝，不过我一般只叫他甜心，全名太长了，喊起来麻烦。”
舒弦心下一阵恶寒，抚抚手背，将不存在的鸡皮疙瘩拂掉，“嗯，可爱，呵呵。”
得到肯定，牙医愈加兴致勃勃，再次把手机凑到舒弦面前，“要去我家看看吗？或者我把他带出来，甜心喜欢美女，见了美女从来不乱跑乱叫，非常有风度，都是乖乖待着求抚摸，哎不如我们现在就去看看——”
“——不用了不用了，东西才吃了不到一半呢，多浪费。”舒弦忙不迭拒绝，这要真见到了，吓都吓死了，看那地包天的牙。
“没关系的，这里离我住的地方不远，来回很快，而且可以跟老板说东西留一段时间。”
“真不用，不用了，”舒弦真是怕了这医生，想起一出是一出，“我们先吃饭吧。”
“真不去啊？”医生看看舒弦，再看看手机，一脸遗憾。
“真不用了，下次，下次吧，有机会再说。”看他差不多放弃了，舒弦总算松掉一口气，小心翼翼将心脏放回肚中。
牙医沉默地看着舒弦，半天没说话。
舒弦被他看得不自在，忍不住摸摸脸，“我把蟹膏吃到脸上了？”
牙医摇头，依旧没出声，好似在极力忍耐着什么，舒弦看着他，两人对视好一会儿，他的面色慢慢变得古怪起来。
舒弦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眼睛猛然睁大：“你耍我！”
牙医再次爆出一阵笑声。
舒弦气得想拿饮料泼他，看他还能不能笑得这么可恶。
好半天，她终于放弃发火，靠回椅背，自己都忍不住无奈地笑了，“喂，医生，你这样会很不招女孩子喜欢的。”
牙医一脸正经，“太受欢迎是种罪恶，我是白衣天使，不能做罪孽深重的男人。”
舒弦突然想起初次见面那天的香雕驴美女，自己一天之内两次被他戏弄，怎么着也不能让他太过得意，一时忍不住拿话刺他：“比如上次的美女？”
笑容慢慢隐去，牙医掩饰般地蹭蹭额角，“有些事情结束了，再提就没意思了。”
舒弦知道，两人并没有熟悉到无话不谈的地步，说到这里，话题就该打住了，再说下去，气氛不定会向什么方向发展。可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好奇心，或许是为当天的相亲闹剧要一个交代，她还是把后面的话问了出来。
“结束了，你确定？”
有一瞬间，舒弦想，医生应该是生气了，她有些后悔，可没等她将话题揭过，医生自己轻笑一声。
他的神情有些自嘲，但算不上纠结，“几年前就结束了，只是去年考虑过复合，可相处下来发现，还是不合适，硬要为了那点若有若无的旧情凑在一起，最终也走不长远，没意思。”
说到这里，他认真地看着舒弦，“我为那天的事情向你道歉，无缘无故让你面对那种尴尬的场面，是我不好。但有一点要申明，”他直视着舒弦的眼睛，“我，修鸣，是作为一个单身男人和你吃饭的。”
“那时候是，现在也是。”
舒弦明白他想说什么。
“……嗯。”
在他的注视中，舒弦慢慢垂下了目光。
“还有一点，希望你能了解。”
“唔？”听的说得郑重，舒弦下意识抬头。
医生的神情分外严肃，“——甜心是真的喜欢你，我拿照片确认过了。”
舒弦咳了起来，她被自己笑呛到了。
吃完饭的时候华灯初上，隔了一道喷泉，两人在菜馆对面的商场中闲逛消食。
舒弦最近一直在物色餐具，听医生说商场三楼有个品牌瓷器专卖区，两人干脆转了过来。
和多数商场一样，一楼是护肤品香氛珠宝类商品，医生眼尖，没走几步便看到扶梯在珠宝区附近，两人聊着天走了过去。
“欢迎光临superego，请随意挑选。”
见有人走来，专柜导购热情迎上。舒弦浮起一个歉意的笑容，点点头，脚下不停。
手已经搭上了扶梯扶手，身后一个声音突然叫住了她。
“舒老师？”
这么巧？
舒弦转身，方才热情迎上的导购们此刻正齐刷刷盯着自己，舒弦吓了一跳，再细看，一个潮人打扮的女孩越众而出，微笑着迎向自己。
“熟人？”医生轻声询问。
“一个……朋友。”
舒弦笑笑，重新返回专柜附近，“孟捷，你也在这？”
跟重逢那天相比，孟捷今天风格明显不同。米色无袖连体裤，粗跟凉鞋，一边耳垂缀了只坦桑石耳坠，衬托得脖颈白皙修长，锁骨清晰。另一边，细瘦骨感的腕上是细细的玫瑰金手链，上面间或点缀着细碎的蓝色托帕石、粉色碧玺和小粒珍珠。豆沙色唇彩，似有似无的眼线，妆容整体清新自然。
身边人似乎想说什么，孟捷不动声色地摆摆手，同行之人，连同专柜的导购们便默契地停在一边，没有插话。
“我来这边看产品的，”她随手一指玻璃柜中的首饰，高兴地拉住舒弦的手，“这里面有我参与设计的款。”
舒弦有些惊讶，“我还以为，以为你们只专注于哥特风——”
“——那只是我们的一个主题，”孟捷随手一拨短发，腕上彩宝在灯光下晶莹闪烁，“现在推的主题名叫‘深海邀约’。”
舒弦发自内心地赞叹，“非常漂亮，”又看她明亮的眼睛，不吝夸赞，“你不说，我还以为你自己就是模特代言人，这一身把主题诠释得非常完美了。”
得到夸赞，孟捷十分开心，把人拉到专柜前面，“老师要不要一起看看，对了，我觉得这款项链还不错，老师试戴一下吧。”
她指的是一款蓝色风信子石项链，底座周围镶了一圈无色碎锆石，看上去让人眼前一亮，却又不会过分夸张。
说着就要让导购取出，舒弦忙拦住她，“今天就先算了吧。”
“你可以试试，我也觉得不错。”医生笑着建议道。
孟捷像是刚刚注意到修鸣，不着痕迹地打量他，笑容变得浅淡：“老师的，朋友？”
“嗯，我陪舒弦来三楼看看餐具。”他又笑着看向舒弦，“都没听你提起，原来你还做过老师呀？”
“——这边可挑选的余地其实很少，价格也虚高得厉害，老师如果想买餐具，其实我倒有个更合适的地方介绍。”
一边说着，她解锁手机，“我发地址给您，对了，”她突然想起什么，露齿一笑，“今天下午4s店那边打来电话，我们明天去取车，取完车正好去瓷器市场。”
“老师明天可有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