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卓彦目光盯着两人叠在一起的双手，不笑，好一会儿没有眨眼。
舒弦被他看得不自在，明明很自然的动作，她却像是做错了什么，不着痕迹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宣卓彦默默收回自己的目光。
医生看看对面两人，又看舒弦，“遇见熟人了？”
待两边自然靠近，看着对面笑容灿烂的年轻女子，医生有些迟疑道，“你看起来有些眼熟……我好像，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对于这样一个问题，潘夏瑶早已是司空见惯。她轻抚一下微卷的长发，俏皮地一眨眼，“有可能哦。不过，宝哥哥第一次见林妹妹，也是这么说的。”
她这样直白，医生反而有些不自在，他下意识看向舒弦，话里带着解释的意思，“我只是，确实觉得有些眼熟而已，a城就这么大，大概不知道什么时候见过吧。”
“她是a城电视台的节目主持人，你当然看着眼熟了。”
医生恍然大悟，微微松了口气，“哦，我说呢，你是潘……潘夏瑶吧，我看过你的节目。”
潘夏瑶神态自然地点点头，又把话头转向舒弦，“本来想皮一把，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被舒总揭穿了——看来两位感情很深，舒总对男朋友看得很紧哦。”
医生偏头看看舒弦，语调透着打趣，“你有吗？”
舒弦假装威胁地看他一眼，没接这个话头，“这位是修鸣，修医生，这位刚才已经认识了，潘小姐，这一位，”舒弦抬手示意沉默了半天的宣卓彦，“是明日——”
“——我们是认识很多年的熟人，”宣卓彦突然打断她，“我姓宣，宣卓彦。”
两人客气地握手，看看宣卓彦，又看舒弦，医生突然笑出来，“认识很多年？你在a城有老朋友，怎么没告诉我呀，有机会大家一起聚个餐什么的。”
舒弦淡淡一笑，想说这位“熟人”，我也不过比你早知道几个小时而已，然而没等她做出解释，宣卓彦再次打断她，语气却是冲着修鸣。
“——大概是因为和你不够熟吧。”
舒弦吃惊地看着他，不明白他这是闹得哪一出。
医生再慢半拍也该听出这话里的□□味，更何况他本就不是迟钝的人。他看着神情自若的年轻男人，对方似乎并不觉得刚才的话有多冒犯，面上的神情依旧是淡淡的，他轻哼一声，并不打算轻易吃瘪，“也可能是因为无关紧要？”
宣卓彦瞬间变脸，潘夏瑶赶紧打圆场，“两位这玩笑说得我都要当真了。说起来，我们既然都已经进了饭馆，干嘛要在这里干站着，有位子的吧？”
好半天没插话的服务生赶紧回答：“有的有的，可是目前只有一桌。不过，看四位都是熟人，不知道方不方便拼桌呢？”
自然是方便的。
舒弦觉得心累。
如医生所说，她已经忙了一整天，本来只是跟医生出来吃个饭轻松一下，听他天南海北胡扯一通的，哪怕是看看方脸甜心的小视频也能高兴高兴，哪想到会遇见这两人。
如果是今天之前，宣卓彦还没有和她摊牌，她只是利捷的舒总，他只是明日的未来主人，他们之间只是普通的工作合作关系，那么占用私人时间处理工作关系，她累也就累了，至少人情到位，工作上也能少些阻滞。
可偏偏是在今天，是在她知道宣卓彦是她的学生之后。
知道是自己的学生，就像面对孟捷，她总会忍不住将他们视作自己的后辈，也会在面对他们之时更多地放下心防。
现实却是，即便是知道了两人曾经认识，而除了名字，舒弦其实一点都不了解宣卓彦这个人。
他在揭穿身份之后邀请自己，又在被拒之后迅速找到另一位美女作陪吃饭，现在凑巧碰到，他又在自己的朋友面前语带讥嘲而毫不顾忌自己的面子——在这之前，舒弦想过他城府深，想过他心思重，甚至想过他手段多，可从来没想过，他竟是一个小肚鸡肠爱记仇的人。
现实却让她不得不多想。
宣卓彦大概非常在意舒弦拂了他的面子。
四个人，三个人都不怎么开口，只有潘夏瑶故作轻松点着菜，让气氛不至于太过尴尬。
“……家常菜最最考较火候，这里的厨师很厉害。其实我想吃的简单些，但宣总喜欢，坚持要来这里，我只好奉陪喽。当初我还在综艺频道的时候，曾经出外景录美食节目，那时候和这里的老板坐在一起，厨师就在旁边，亲自表演。过了两三年老板也不扩大店面，不换厨师，要的就是最自然的那个味道。舒总真应该试试他们家的扬州炒饭，香而不腻，滑而不油，在这里尝过了，再吃其他地方的，都只会觉得像剩饭——我帮你点了，舒总不怕胖的哦？”
舒弦放下柠檬水杯，轻轻拢一把头发，“潘小姐你叫我舒弦好了。”
“那你也别叫我潘小姐啦，你比我年纪大，这样，我叫你舒姐姐，你叫我瑶瑶好不好？我一直想有个姐姐呢。”
灯光下，她的眼中波光莹莹，泛着琉璃样的光，就这么一边捧着菜单，一边笑盈盈望着舒弦。
看着她似乎十分期待的样子，舒弦大概有些理解了刚进利捷那时候，老板娘不给自己好脸色的原因。
舒弦在利捷的第一个年会，当时董事们挨桌慰问，到自己那桌的时候，喝完酒，大老板转头打量她，“小姑娘今年新来的？多大了呀？”
周围一圈酒桌好手围着起哄，有人道，“老总亲自关心，小舒是不是得表示表示呀？”一边说着，大半杯五粮液递到了自己面前。
舒弦脸都白了，却还要努力地笑，一旁的老板娘几乎把厌恶不屑摆在了脸上，明明巴不得立刻就走，却还逼自己站在原地，似乎看舒弦遭罪，能让她大大的消气散火。
舒弦本以为董事中唯一一名女性会帮她说两句，等到看到老板娘脸色的时候她彻底明白根本就没有指望。拿着重若千斤的酒杯，舒弦心里一横，对自己说，死就死了，还能比离开风华的时候更难看？
她最终还是幸免于难，杯子已经快要送到嘴边，一只手斜地里插进来，从她手里稳稳接过酒杯，“——趁我不在，欺负我徒弟呢？”
是舒弦的师父帮她解了围。
想到这里，舒弦有些好笑，当年她是小姑娘的时候，老板娘们防着她，如今她“变老”了，反而是小姑娘防着她了，世道真是变幻莫测。该说自己运气不好总是遇见这种事呢，还是要庆幸过了这么多年，自己还是“魅力不减”总被人当成假想敌呢？
她其实很想跟潘夏瑶说，如果你真觉得我是敌人，是潜在的情敌，就应该离我远点啊傻姑娘！没看电视剧里演的，塑料花姐妹情最可怕了，挖墙脚的都是这种。
“其实我那天一见舒总就觉得十分投缘，当时就想，如果我有这么一个端庄大方的姐姐就好了，修医生你说是不是？”她对着医生挤挤眼睛，笑起来十分俏皮可爱，同主持节目时知性优雅的样子完全不同，“修医生是不是跟我一样的原因而喜欢舒姐姐的呢？”
医生虽然厚脸皮，但也不太习惯对着才认识不到一天的人坦白自己的感情，更何况现阶段他和舒弦还在相处适应中，并未捅破那层窗户纸。
他耸耸肩，“大概，是因为比较相信我家甜心的眼光吧。”
“甜心？”潘夏瑶歪着头，“是个小朋友吗？”
“你先回去吧。”一直不作声的宣卓彦突然开口。
潘夏瑶有些错愕，她看着宣卓彦明显不虞的面色，模模糊糊意识到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忙笑着补救，“哎呀，看我，和两位说得太投缘，不小心忽略了我们宣总，宣总看在舒姐姐的面子上，原谅我这一回吧——”
“我说，你先回去吧，”宣卓彦平静地打断她，“你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吗？”
潘夏瑶脸蓦地红了，她眼里似乎蓄了泪水，微微咬唇，“宣总……”
“需要我说第三遍吗？”
他的语气依然没什么起伏，带着波澜不惊的残忍。
潘夏瑶低头合上了菜单，没过多久，她重新抬起头，微笑着看向三人，“刚想起来家里有些事需要处理，今天就不和三位一起用餐了——”
舒弦拦住她拿包的手，“不管什么事，先把饭吃了吧，都这么晚了，不差这点时间。”
潘夏瑶看着她，又看看宣卓彦，似乎在等他开口改变主意。
宣卓彦确实开口了，“不好打车的话，可以打电话给郑维，让他送你回去。”
看着心不在焉的宣卓彦，舒弦突然意识到，她错了。
——宣卓彦并不是小肚鸡肠爱记仇，他只是不把别人的喜怒哀乐放在心上。
他完全不在意。